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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2章 焉知非福 文 / 雲意遲遲

    許家老宅的後院,莊善若倒也去過幾回。

    早些年連家莊村東的地不值錢,隨便你想圍多大便圍多大。那裡本是一塊菜地,大概有個三分地的樣子。原先也定是好好開墾出幾畦的菜圃,種得是瓜紅果綠的。可惜這地荒了許多年,單是雜草便長得比半人還高,有一口水井也枯了水,被人填了亂七八糟的石頭在裡面。

    靠牆的東頭有間用石頭黃泥築牆,稻草鋪頂的老房子,聽說原先是用來放些種菜用的鋤頭水桶之類的工具的。

    莊善若雖然礙於雜草太密,沒有走過去,不過只一打眼便也看得出這房子破敗得是七倒八歪,四面漏風,哪裡是能住人的樣子。

    許家玉反應卻是比她大:「二嫂說笑了吧,那裡哪裡能夠住人?」

    莊善若雖然心裡也是一驚,可驚的不是那房子能不能住人的問題,而是吃驚許陳氏使出這一招,到底是從心裡放棄了她,還是故意以退為進,讓她知難而退?

    不論怎麼樣,她莊善若總不能讓她如願!

    「小妹真是和我想到一處了。」童貞娘樂得做順水人情,「我聽了也吃驚,那個房子舊倒也罷了,頂吃不消的是還破還漏。大嫂這大病剛愈的,哪裡吃得消住那裡。可我剛略提了提,娘便將我斥責了一通,說我不懂事。」

    莊善若倒是很想知道許陳氏的考慮,便道:「倒讓弟妹受委屈了,不知道老太太是怎麼個打算?」

    童貞娘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道:「娘說了大嫂若是打定心思要離了許家,那就萬萬不能再在西廂房住下去了,怕是會傷及大嫂的清譽。」

    莊善若不由得冷笑,這是哪門子的借口?她既然是許家明媒正娶的媳婦,又與許大郎同床共枕了小半年,又哪裡來的清譽可言?雖說她至今還是完璧之身,可是與真正的黃花閨女還是不能比的了。

    「唉。我一聽娘說得不錯,也就不好再說了。想著大嫂身子孱弱,若是能去榆樹莊將養豈不是更好?」童貞娘的確在許陳氏面前提了這個話,可是她的本意不是為了莊善若,而是想將她及早從許家剔除。左右過了正月,宗長一家也要回來了,到時候許家翻身指日可待,若是她這個二媳婦前面還杵了個長媳,她行事都要不方便幾分。

    許家玉哪裡能想得到這許多,忙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不知道娘怎麼說?」

    童貞娘想起許陳氏早前一聽這個建議。眼睛便瞪了起來。厲聲道:「二郎媳婦,我只當你是個聰明的,怎麼反而長了一歲倒是糊塗了呢?若是允了她回去,那她哪裡捨得回來。豈不是放虎歸山?再說了,家醜不可外揚,這件事還沒坐實,我只消給她點苦頭吃。若是她能迷途知返那是極好,如若執迷不悟?哼哼!我倒要看看,誰拖得過誰?大不了等日子好過了,我再給大郎娶一房平妻。她就繼續熬下去,熬個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由著她去!等到熬成了雞皮鶴髮,看她離了我許家找那個去?到時候還不哭著喊著求我收留了她!」

    童貞娘聽了許陳氏這一番話沒的出了一層冷汗,沒想到這老婆子手段恁狠毒,竟想生生把莊善若熬到油枯燈盡。

    許陳氏言畢又是瞟了童貞娘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老婆子眼睛裡容不得沙子,你妯娌是這樣,若是你不耐煩我家的苦日子,也竟回娘家去,左右你娘家殷實,也不在乎多養一個女兒。」

    唬得童貞娘趕緊伏低做小,心裡將許陳氏罵了個百來遍。

    當然童貞娘沒有那麼傻,將許陳氏與她說的話原原本本地複述出來,只是道:「要說還是娘考慮得周到,大嫂怎麼說還是許家的人,雖然是搬離了西廂房,到底還是一個院子裡住著,多少有個照應。萬一說不準,大嫂改變了主意也是說不定的,到時候才是皆大歡喜呢!」

    許家玉無話可說,又道:「這兩日正冷,要不等開春了再搬也來得及。」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今兒娘特意派了二郎拉了大郎去宗長家聽聽消息,就怕是大伯捨不得嫂子。」童貞娘撇撇嘴,道,「照我說,大伯倒是比我家二郎要知情識趣多了。再搬,也不過是一個在房前,一個在屋後,統共這麼點大的地方,抬抬腳也就到了。」

    莊善若點點頭,許家安這幾日便哪裡也不去,就在房裡守了她。若是搬的時候他在場的話,一個不管不顧說不定又要鬧到個雞飛狗跳,落在許陳氏眼裡,又是她的罪過一樁。

    許家玉也遲疑了臉色。

    童貞娘揮揮帕子,道:「我來的時候,元寶正睡著呢,沒想我竟說了這一會子話,可要趕緊回去看看了,這裡的床高,可別是翻下來了。呦,看我這記性,娘還交代了,吃過了晚上這頓,從明兒開始大嫂就不和我們一同吃了,自己在這後院開伙得了,也省得走來走去的麻煩!」言畢,自是扭了水蛇腰出去了。

    許家玉又紅了臉:「娘這回做得忒過了點!大嫂,你等著,我去找娘理論去!」

    莊善若趕緊喊住了許家玉,道:「小妹,你莫去。原本想著離了你們家我也是自立門戶的,說起來我爹留給我的那間黃泥房怕是比後院那個柴房還要破爛些呢。」

    許家玉不捨,又道:「怎麼說終究還是一家人,娘這樣做沒的讓人寒心。」

    「老太太對我再苛責些,終究也是你的娘親,快點別說了,倒是幫我收拾收拾,得趕在大郎回來之前搬過去。」莊善若勸道。

    「不過我爹不在了,我看沒有人勸得了我娘,又加上二嫂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亂。」許家玉若有所思地道,「大嫂,你好歹挨上幾日,等娘火氣過了,大不了你和我睡一屋去。」

    莊善若心裡暗道許家玉天真,這一搬,除非是在許陳氏面前低了頭,自此規規矩矩地做許家的長媳,否則哪裡那麼容易搬回來。再說了,莊善若的目標根本就不是從後院的柴房搬回到前房,而是怎樣從柴房搬到許家院外。

    莊善若不動聲色,卻也沒有說破。

    莊善若的東西簡單,不過是兩個朱紅色的嫁妝箱子,加上一些從榆樹莊帶過來的舊衣,用一張舊包袱皮兒裹了。

    許家玉好心,擔心莊善若病後體弱,搬不動箱子,道:「大嫂,這箱子還是先擱在這兒吧,過幾日慢慢搬就是了。」

    莊善若別的東西可以捨,許家給她準備的一些好衣裳好料子看也不看一眼,單單這兩口箱子捨不下,道:「不礙事,即便拿不動,不過是將書取了出來,多搬幾趟就是了。」

    「反正裡面也沒有要緊的東西……」許家玉自覺失言,忙咬住了舌頭。

    莊善若毫不在意,道:「這是我身邊全部傢俬總要收到身邊才是妥當。」即便沒了和離文書,可是秀才爹的書還是隨身帶著好,就怕許陳氏一個惱羞成怒將它們填了灶膛。

    許家玉見說不過,只得和童貞娘說了幾句好話,央求她幫著一起搬箱子。

    童貞娘哪裡肯幹,推三阻四,實在是拗不過了,才隨了許家玉一人一邊抬了那箱子,嘴裡喋喋道:「小妹真是菩薩心腸,以後也不知道誰有這運氣得了去。」

    說的是許家玉臉兒通紅。

    童貞娘又懊惱道:「唉,只可惜娘素日也太挑了些,竟也沒給小妹訂門親事。這爹去了,可不還得守三年的孝期,倒可惜了小妹的花樣年華。」

    許家玉淡淡一句道:「二嫂千萬再莫說這些了。」

    童貞娘哪裡是真的好心替許家玉著想,她不過是想著若是錯過了這三年的婚嫁良期,她這個小姑子可別是得一輩子呆在婆家吃閒飯吧。

    畢竟這後院也不大,童貞娘與許家玉走了三趟便將東西搬好。童貞娘怕莊善若夾帶了什麼好東西過去,故意翻看了一下,不過是幾件洗得顏色黯淡的舊衣還有一床薄薄的被褥罷了,連一樣她略看得上眼的都沒有,心裡不由得倒也佩服幾分莊善若的硬氣。

    兩人拍打著身上的灰回了前院,只見莊善若孑然立在院中,冬日的斜陽將她孱弱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顯得是單薄萬分。

    童貞娘是個乖覺的,眼睛一瞟正房,只見許陳氏微微將窗子推開了一條細縫,正側了臉從後面往外看,便故意咳嗽一聲道:「大嫂,那柴房多年失修,四面漏風,你這身子弱得一陣風都能刮跑了,我看還是和娘認個錯……」

    「多謝弟妹幫忙,老太太本不耐煩見我,我也不去惹她不快了。」莊善若裹緊了身上的長棉襖,笑了笑,逕直往後院走去。

    莊善若一張臉本病得青黃,失了平日的好顏色,不過她這一笑,就像是一樹桃花盛開,霎時卻又是熱鬧非凡。

    許家玉見莊善若走得病病歪歪的,趕緊想上前攙扶一把。還沒待她將手伸出去,只見從正房裡傳來一聲斷喝:「小妹回來!既然她不想做許家人,那麼是死是活便與我們無關了!」

    莊善若聞言不過是略一駐足,又是淺淺一笑。

    一隻鳥兒撲稜著翅膀從亂草叢中飛入鉛黃的空中,轉眼便不見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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