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1章 柳暗花明 文 / 雲意遲遲
來的正是榆樹莊的王大姑。
王大姑依舊是打扮利索,穿了身老藍的衣裳,頭髮梳得紋絲不亂,一雙眼睛越過眾人落在莊善若的身上,久久地沒有離開。
「乾媽,您怎麼來了?」莊善若又驚又喜地迎了上去。
「得了消息,說你公公沒了,於情於理都該過來看看。」王大姑親熱地拉住了莊善若的手,一雙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著。
莊善若點頭,王大姑是最重禮數的人,雖然許掌櫃去得匆忙,許家也沒有往榆樹莊發訃告,不過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許家被鄭小瑞逼得家破人亡的事早就傳遍了四村八莊。
說話間,童貞娘扶了許陳氏迎了上來。
前兩回王大姑上許家都錯過了,到這會子在這特殊的場合,兩親家才第一次碰了面。
許陳氏很有點看不上這門親戚,看王大姑拾掇得還算得體,不算是丟了他許家面子,才朝王大姑伸了手,點點頭,道:「親家母,有心了。」
莊善若不語,這客套話說的。不過要說客套話,王大姑也是內行,只要是她想的,總能將事圓得滴水不漏。
王大姑拿了禮金塞到她手裡,道:「老嫂子,節哀!」卻並不將手遞過去。
許陳氏的兩隻手便尷尬地停在半空,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莊善若心裡閃過一絲詫異,忙打了圓場,引了王大姑去許掌櫃靈前祭拜。
王大姑拈了線香,端端正正地拜了三拜,插了線香,轉頭看到一邊燒著紙錢哭得淚人般的許家玉,心中不忍,道:「好孩子。別太傷心了。」
許家玉抬頭一見是王大姑,喊了一聲:「大娘!」眼淚便簌簌地往下掉。
王大姑俯了身子,摩挲了幾下許家玉的頭。寬慰了幾句,便被莊善若引到許陳氏那裡說話了。
莊善若做著上香添茶的瑣事。隱隱地覺得有道目光一直粘在她身上。她一回頭,只見王大姑和許陳氏坐在一旁攀談。許陳氏倒是沒說上兩句便抹淚,王大姑卻有些心不在焉,嘴上淡淡地應著,目光卻一直追隨著莊善若的身影。
不一會兒,許陳氏遙遙地朝她招手。
莊善若上前,只聽得許陳氏道:「大郎媳婦。你乾媽身子有些不爽,你扶了到你房裡歇一歇。」
莊善若心裡一跳,仔細一看王大姑,臉上除了有點倦色。似乎沒有別的不妥,道:「怕是趕路累著了。」
「不礙事,我歇歇便好了。」王大姑輕描淡寫一句。
童貞娘也過來慇勤地道:「大嫂,你先扶了親家老太太進去歇著,左右這裡有我呢。放心。」
莊善若點了頭,見弔唁的人都來得差不多了,這才扶了王大姑穿了院子要去西廂房。
王大姑的手一搭到莊善若的臂上,便緊緊地挽住,生怕她跑了一般。莊善若心裡不由疑竇叢生。這王大姑今天的一舉一動都透著古怪,她暫且按下,等進了房娘倆再好好說上一說。
院子的一角幾個同宗的男客正在說著閒話,王大姑的眼睛就那麼一溜,道:「那個可是姑爺?」
「是。」
「姑爺這些日子可遭了大罪了。」王大姑細細地朝許家安身上瞅了兩眼,道,「許掌櫃這一走,怕是傷透心了。」
莊善若不語,許家安此時臉兒煞白,魂不守舍的模樣正是他的常態,看在王大姑眼裡怕是因為傷心過度吧。
王大姑長歎了一口氣,搭了莊善若的手,抬腿進了西廂房。
莊善若將王大姑安頓到一張軟榻上,然後便忙著倒茶拿點心,嘴裡道:「乾媽,這一路說遠不遠,走走可也夠嗆,怎麼不讓我哥來送送你?別是撐過了勁,累得慌了?我給你沏杯儼儼的濃茶,熱熱地喝下去怕是好些。」
王大姑眼中浮起了憫色,向莊善若招手柔聲道:「善若,我沒事,你別忙了。過來,讓我好好瞅瞅。」
莊善若不以為意,依舊沏好了茶,端過來,送到王大姑的手裡。
王大姑卻將茶杯隨手擱到旁邊的小几子上,拉了莊善若在軟榻上坐了,側過身子,細細地端詳著。
莊善若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笑道:「乾媽,大哥好日子才過,不過隔了四五日,我臉上還能看出花來啊?」
王大姑不語,這閨女心裡得藏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忍到現在?恁好的閨女,只可惜,命不好。王大姑低了頭,拿袖子抹了抹眼淚。
「乾媽,你哭啥,別是在家我嫂子欺負你吧?」莊善若打趣道。她之所以這麼說,就是篤定周素芹能將家中上下打理得妥帖。
王大姑沒有料想中的破涕為笑,反而攥了拳頭在莊善若的臂上狠狠地捶了幾下,顫聲道:「你這閨女,還要瞞我到什麼時候?」
莊善若一怔,強笑道:「乾媽倒說得我糊塗了。」
「是我老糊塗了,只當天上掉餡餅,原當送你來享福,沒想到竟把你往火坑裡推!」王大姑霍地站起來,道,「走,脫了這勞什子孝服,趕緊跟我回榆樹莊去!」
莊善若面色一變,趕緊去關上那虛掩的門,道:「乾媽,這又是哪門子的話,倒說得我摸不著頭腦了!」
「啪!」王大姑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裹丟到桌上,道:「這是三十五兩銀子。趁著許家辦白事,人都在,我們也正好出去當著大伙的面把這事說開了。他許家也不帶這樣欺負人的,三十五兩銀子就想買下一個閨女的一輩子——我們莊戶人家雖窮,可也沒到賣兒賣女的地步!」
王大姑本是爽直之人,在外面心裡早就急煎得如剛沸的水一般,礙於情勢好不容易壓抑住,眼瞅著莊善若的反應,這事定是坐實了。
莊善若知道定是瞞不下了,死命地拉住王大姑道:「乾媽,您先別急。先聽我說。」
「還有什麼可說的?要不是你老根嫂實在是看不過眼,略略跟我提了提,我到這時候還像個傻子似的被蒙在鼓裡呢!」王大姑提到傻子兩個字眼。心裡是一陣的痛。今兒來連家莊,幸虧先拐到老根嫂家去坐了坐。說了幾句體己話。怪不得有龍好日子那天,老根嫂話裡有話,她被喜事沖昏了頭,卻也沒放在心上。
莊善若張了張口,千頭萬緒卻不知從哪裡說起。
王大姑看著莊善若這個樣子,不由得心裡一陣陣冒火,道:「怎麼。你竟還捨不得走?他許家是給了你什麼好處,竟讓你甘心守著個傻子?」
這番話著實傷了莊善若的心,她不禁鼻頭一酸,避過頭去。眼淚簌簌地掉個不停。
王大姑自覺失言,也不禁淌了眼淚,攜過莊善若的手,道:「好閨女,你莫怪乾媽。乾媽是氣極了,急煞了!」
莊善若趴在王大姑的肩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將這三四個月的委屈與愁苦悉數化作淚水。反正院子裡喧鬧,也沒人在意房中的動靜。
王大姑撫著莊善若的肩頭。心裡是又憐又痛又悔。她自小看著善若長大,哪裡有不知道她的性子的?這個閨女看著柔弱卻是個心裡有主意的,她能隱忍到現在,定是有了打算的。
哭了好一陣子,莊善若才略略收了淚,攏了攏散亂的鬢髮,將事情的原委細細給王大姑道來。她只擇了那些緊要的講,至於妯娌婆婆如何與她置氣下絆,怎樣被鄭小瑞綁了去死裡逃生都一味略過了。
王大姑聽完,倒是呆了半晌,問道:「若是我今兒不說,你是不是還要繼續瞞下去?」
莊善若哭得鼻頭紅紅,心裡卻是輕鬆了許多,她垂了頭不語。
「你嫁過來第二日便知道實情,怎麼回門那日還幫著遮掩?」
莊善若咬了嘴唇不答。
「唉,你這閨女心思我哪能不知道?你這是把自己當外人了。」王大姑嗟歎道,「我統共就你一個侄女自小便當女兒待,你兩個哥哥雖說不中用,但也不會眼瞅著妹子受委屈,你乾爹那裡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乾媽,可是……」
「你這孩子心思太重,你嫂子是個爽利人,也與你脾氣相投,這幾日是不住嘴地誇你。」
「乾媽,往後這日子還長久,我是怕……」
「怕什麼,只要有我一口吃的,便不會短了你。」王大姑說著又擦起了眼淚,道,「你爹娘若是泉下有知,還不知道有多不安心呢。」
莊善若一時又紅了眼圈。
王大姑若有所思地道:「我看那許家大郎,生得也好,學問也好,脾氣也不差,要是沒那回子事,倒真是可心的姑爺。」
莊善若道:「乾媽說差了,若是沒那回子事,他許家哪裡會與我們這樣的人家結親?」
「也是。」王大姑點頭,道,「聽說之前他和連家莊的一個閨女有些首尾?」
莊善若不想說連雙秀的事,只是一語帶過。
王大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捂了嘴湊到莊善若耳邊低語了幾句。莊善若頓時羞紅了臉,將頭愈垂愈低。
「可有做那檔子事?」
莊善若含了羞,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那就更好了!」王大姑一拍大腿,道,「你說的那張和離文書,快拿來給我瞅瞅。」
莊善若點了頭,從身上取了鑰匙開了陪嫁過來的箱子,翻出那本《道德經》,從裡面取出一張紙,呈到王大姑面前。
王大姑自小跟著她秀才哥,也粗通文墨。她將那和離文書展到眼前細細地看了兩遍,這才臉色稍霽,道:「到底那許掌櫃還算是厚道人,我剛拜了他三拜也不算委屈。」
王大姑囑咐莊善若將這文書重新收好,道:「他許家本就理虧,有了這和離文書,我們就更不怕了。眼下他們家正辦白事,看著許掌櫃的面上就先緩一緩。等過三日許掌櫃下了葬,我帶上你有龍哥有虎哥,將三十五兩銀子並和離文書往那許陳氏面前一放,她就是不放人也得放!」
莊善若心底湧起奇怪的感覺,既有期待又有惆悵。
「這銀子?」
王大姑笑:「我當時在你老根嫂家急了,巴巴地讓人家湊出這三十五兩來。等下還要再繞到他們家,把這銀子還回去。」
莊善若臉上一黯。
王大姑拍了她的背寬慰道:「這銀子的事你莫心急,家裡怎麼也能湊出這一筆來。倒是這幾日你好好放寬心,該吃便吃,該睡便睡,該躲懶便躲懶,左右再撐過幾日便好。」
莊善若低了頭應了,心裡仍不自在。
王大姑突然想起什麼,道:「等你回家,我們一家好好過個新年。你嫂子剛醃了兩缸酸菜,年三十晚上我們娘仨包酸菜餃子吃去!」
這番話說的,縱使莊善若有滿腹心事,也不由得展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