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5章 夜話 文 / 雲意遲遲
等童貞娘卸了釵環,又探視了睡得粉嘟嘟的元寶,給他掖好被子後,回頭一看,倒真是有點哭笑不得了。
只見許家寶坐在桌旁就對著那一小堆銀子傻笑。
「瞧你這出息!」童貞娘娉娉婷婷地走到他對面,隨手拈起一塊銀子道,「就好像八輩子沒見過錢似的。」
「嘿嘿,媳婦,這錢來得也太容易了吧,做夢似的。」
童貞娘將那塊銀子丟回到小包袱裡,道:「要不是我,就憑你那縮手縮腳的熊樣,就是金山銀山堆到面前你也只會眼睜睜地看。」
許家寶心情好,聽著童貞娘的數落,是一點脾氣也沒有。
「才四十兩銀子就把你樂成這樣了,能不能有點出息?」童貞娘伸出一根塗了蔻丹的手指,輕輕地點了點許家安的額頭嗔怪道。
「我倒沒看出來,你大哥還真有兩下子。」
「嘁,平日裡看你躲我大哥躲得跟什麼似的,這會子也別討巧。」
許家寶撓撓頭,低呼道:「天地良心,你知道,我手頭統共就那幾個零花的,你大哥哪次不是有借無還的。媳婦,你摟著那些體己銀子,倒是讓我鬧饑荒。男人出門沒個銀子傍身,可是心裡沒底啊。」
「我若是平日隨你花了,這會子哪裡有本錢去做這門好營生?這些銀子我還不是替你和元寶守著?」
許家寶看著燭光下童貞娘紅紅的俏臉蛋隱隱透著幾分得意,又問道:「這生意可不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似的。」
「你說得倒輕鬆,你去街上轉一圈給我找找看。」童貞娘斜睨了眼,道,「我大哥憋屈了這許多年,看來是要揚眉吐氣一番了——他在城裡人面熟,做事又公道。找中人的不找他又去找誰?」
許家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你說這人參咋能賣的這麼便宜呢?」
「你沒聽那北方客人說啊,他們那裡這人參可比蘿蔔還多。背陰的山上隨便拿了小鋤頭一刨一個准。十年以上的人參不易得,三年五年的還不到處都是?偏生我們南方不產這個。當成寶貝疙瘩似的金貴得不得了。」
許家寶點點頭。
「聽我大哥說那客人本運了幾車人參過來,想轉手賣到我們南方大賺一筆。誰料到他們北方人不服我們這邊的水土,才剛到,他兄弟老爹便上吐下瀉的,幾天便脫了人形,這才急著想把手頭的貨低價盤出,賺些路費好早早帶了兄弟老爹轉回北方去。」
許家寶猶不滿足。道:「早知道,就多投些本錢了,反正他們的人參好,也不愁銷路。」
「你倒貪心。投了五十兩足賺了三十兩,你去哪裡尋這樣好的營生,按照你老爹的做法,得生生守著櫃檯賣一輩子的醬油才賺得到。」
「嘿嘿,嘿嘿!」許家寶又是笑了幾陣。雖然賺了錢。可是媳婦囑咐了,不能聲張,只能是悶聲發大財。他心裡是癢癢的,就像是窮人乍富,恨不得是錦衣夜行。讓人看看他許家寶還是不是個游手好閒吃白飯的。
童貞娘轉了轉眼珠子,不無遺憾地道:「唉,說起來要是當初多投些銀子就好了。」沒人會嫌銀子扎手,原本沒想到這銀子來得那麼容易。看那北方的客人急得是熱鍋上的螞蟻,恨不得馬上就將那些貨物脫手,也就顧不上抬價錢了。他們合著大舅爺低價吃進了半車的人參,零散賣到縣城的藥店裡,只兩三天,銀子就翻了近一番。
童貞娘後悔啊,早知道那壓箱底的二十兩私房錢也該拿出來。
許家寶猶疑道:「我看那客人急著要回北方,有意把那剩下的人參都轉給我們……」
「是,看他都急得跳腳了。再住下去,他老爹的性命可要報銷在這兒了,可帶著那兩車貨沒的耽誤了腳程。」
許家寶急急問道:「你大哥怎麼說?」
做了幾年夫妻,童貞娘哪裡不知道許家寶在想些什麼:「大哥倒沒說什麼,只是那兩車人參要一次吃進,他就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力啊。」
夫婦倆具低了頭默默的想些什麼。燭光搖動,在他們的臉上投下了或明或暗的陰影。
許家寶艱難地道:「我特意把那人參給善福堂的小劉郎中看了,他說這人參是上等貨……」
童貞娘目光閃動:「我大哥也說了,還有周邊一些縣城的大小藥房缺的就是這樣的人參……」
兩人目光一碰撞,異口同聲道:「要不——」突而又都閉了口不說了。
許家寶喟然一歎道:「可惜就是手頭沒銀子。」
「過了這個村可沒那個店了。」童貞娘慢慢用長長的指甲劃著桌面道。
許家寶咬了咬牙,道:「要不我和爹商量商量?」他說這話心裡也沒個底,跟在許掌櫃身邊耳濡目染這些日子,他自是知道許掌櫃最是看不上那投機取巧的勾當。
童貞娘一下按住了許家寶的手,道:「這可不行,爹是死活也不會答應的,反而會落一頓罵。」
許家寶全身萎頓了下去。
童貞娘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道:「爹這兒不行,娘那裡未必行不通……」
許家寶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
童貞娘一邊思量一邊慢悠悠地道:「那兩車人參怕是左右得一千兩,他們急著要脫手,打個八折也定能到手。」
「八百兩現銀,哪裡找?」
「二郎,你先別急。」童貞娘計上心來,道,「娘不是有個匣子,裝著些房契地契的嗎……」
「不行不行,這是爹的命根子,動也動不得!」許家寶未等童貞娘說完便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看你猴急,你先聽我說。」童貞娘眸子閃閃發亮,兩頰像是塗了胭脂般的紅艷,道,「我們手頭上還有些閒散的,我再問我哥借點。在娘那裡挪騰個五百兩就足夠了。」
「五百兩也不是個小數目。」
「你就悄悄地和娘說一說,若是娘同意,那自然是皆大歡喜。」童貞娘微微皺了細細的眉頭道。「若是不允,那也就算了。就當我們沒這個財運。」
「這……」許家寶猶疑著。
「你這人,前怕狼後怕虎的,哪能成什麼事兒?」童貞娘嗔怪地輕拍了許家寶一下,道,「你不過是去白問一句,你娘可不像你爹那樣死腦筋,萬一成了也說不準。」
許家寶皺著一張臉。又是咬牙又是皺眉的。
童貞娘又道:「你想,前後不過兩三日,這八百兩銀子拿出去有驚無險地晃一圈便賺回五百兩,這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事。到時候。你把那賺的三百兩銀子往你爹面前一放,他老人家還不得樂翻天?」
「怎麼是三百兩?不是五百兩嗎?」許家寶迷糊了。
「你傻啊?那二百兩是我們自己的利,哪能一味交上去。」童貞娘越想越美,「倒是我托個可靠的,拿這二百兩去放個印子錢。那利錢足夠我們花銷了。」
許家寶長長地吁了口氣,動心不已。
「下了決定就要趁早,我見那客人火急火燎的,萬一尋了別的買家,我們這番心思可都打水漂了。」
許家寶激動得將指節掰得格格作響。道:「媳婦,我們再合計合計?」
童貞娘往他臉上輕輕啐了一口,嗔道:「看你這耗子膽,又想吃魚又怕葷的!」
……
「媳婦,你睡了嗎?」
「嗯?」
許家安將平躺的身子側了過來,莊善若感覺到他的鼻息響在耳側。兩人雖然穿著寢衣躺得端端正正,中間隔了兩個拳頭遠,莊善若卻是覺得有些不自在——這種不自在在縣城的時候是從來沒有過的。
「這兩天我彷彿做了許多夢。」許家安的聲音緩緩地在耳邊響起。
「那是你太累了。」
「我好幾次夢見了一個女子,卻看不清她的模樣。」
莊善若的心一剎那沉沉地往下墜——秀兒,念念不忘的秀兒。她勉強自己笑了笑道:「夢了她做什麼?」
許家安的聲音像水一樣慢慢淌過來:「夢見她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追,不論我怎麼追,她始終離我兩三步遠。」
「她怕是惱了你。」
「定是,我喊了她,她偏是不回頭。」
莊善若在濛濛的黑暗中綻放出一個苦澀的微笑。許家安自從病癒後,雖然消瘦了許多,但是頭腦也清醒了許多,說的話也有條有理的,不再是顛三倒四,惹人發笑了。
三個月。
如果這三個月裡,大郎好了,那她怎麼辦?是走還是留?莊善若空下來的時候常常拿這個問題來折磨自己。
「媳婦?」
「嗯。」
「你在聽我說嗎?」
「聽著呢。」
「我剛剛小睡了一會,又夢見那個女子了。這次我拼了命地追,終於是追上了。」許家安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欣喜和寬慰。
莊善若替自己掖了掖被子,不知怎麼的竟然覺得有一絲寒意,十一月底了,差不多該燒火盆了。
「看到她是誰了嗎?」
許家安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她剛一回頭,我便醒了。」
莊善若心裡一鬆,道:「可惜了。」
又是一陣悠長的沉默。
「我怎麼覺得那便是你。」許家安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你定是惱了我,下定決心不要我了。」
莊善若艱澀一笑:「怎麼會?」
「媳婦,你以後就是再惱我,打我罵我都好,就是不能拋下我,可好?」
許家安這話問得是陪著小心極盡溫柔,莊善若的眼中迅速蒙上了一層霧氣,她淡淡答道:「晚了,快睡吧!」
「你還沒回答我呢?」
莊善若在黑暗中睜大眼睛,道:「我困了,明兒再說。」
十一月的晦日,月亮細得像是一圈線,幾點冷冷的星子零星地綴在黑鴉鴉的天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