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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5章 賭還是不賭 文 / 雲意遲遲

    莊善若被唬了一大跳,這許掌櫃是年老德高之人,竟然向她下跪。她趕忙回身將許掌櫃扶起,口中稱道:「您這不是折煞我嗎?」

    許掌櫃用袖口抹了抹臉上的老淚,深深地歎了口氣。莊善若扶著他如枯柴般瘦弱的身體,不由得想起秀才爹病死的那一年也是這樣的瘦削,心中不禁一動。她將許掌櫃扶到椅子上坐定,柔聲道:「您這是何苦呢?」

    許掌櫃顫顫巍巍地道:「小老兒愧得慌,愧得慌啊!快五十了,還沒有做過這樣虧心的事。」

    莊善若默然,她是受害者,她完全有理由去吵去鬧。可是面對這樣的一個老人,她心裡的那股沖天的怨氣早已消失無蹤,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悲哀與無奈。

    命運的大手又一次無情地將她打到了谷底,她不知道還有沒有力氣重新爬起來。

    「你家大郎雖然得了病,但是按照許家的財力,娶一個媳婦還是沒問題的,總會有人家願意將女兒嫁進來的,萬一大郎有一日病好了也說不准呢。」

    許掌櫃彷彿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握住莊善若的手道:「閨女,你願意留下來嗎?大夫也說了,大郎的病是說不准的,說不定明天就清醒過來了。」

    莊善若慢慢地抽回手道:「那大夫有沒有說過大郎也有可能一輩子都清醒不過來?」這話太殘忍,她本不想說,可是這個時候給人希望反倒會換來更深的絕望。

    許掌櫃頹然地垂下了頭,花白的山羊鬍子一抖一抖地道:「是,是。你是個好閨女,是我們許家坑了你。可是,你這番回去的話,哪裡能夠容你?」

    莊善若默然。姑媽一定是願意收留她的,只是那王大富……莊善若想到王大富那雙淫邪的眼睛,便不寒而慄。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再說王家本也不是她正經的娘家,她實在是沒有臉面再回去了。

    她怎麼能回去?原本整個榆樹莊都艷羨王家做了個善舉,風風光光地將侄女嫁了出去,也給自己攀了門好親家。可是她這一回去,知情的不知情的都會道是王家貪圖聘禮,不顧侄女死活,將她嫁給了一個傻子——這又會置王家於何種境地?

    不論怎麼說王家都是有恩與她,將王家置到風尖浪口這是她萬萬不想的。

    如若是自己住回到村頭的那兩件土坯房裡,憑她一個孤身弱女子,無力支撐門戶,反倒會遭到些無謂的騷擾。

    天下之大,竟然無她莊善若的容身之處。

    許掌櫃長長地歎了口氣道:「小老兒活到了這個歲數,早就明白這世道是能將人活活逼死的。我們家還好說,小老兒大不了捨去了這張老臉,任人褒貶幾句。倒是你一個黃花大閨女成親第二天便毀婚回家,你有沒有想過,這會招來多少閒言碎語。」

    莊善若繼續沉默,許陳氏剛才在外面說的那番話雖然粗俗了些,但卻是事實,她嫁進了許家,又過了一夜,誰還會相信她是完璧之身?這一輩子豈不是活活地被蹉跎了?

    莊善若心下黯然,命運對她太過殘忍,她覺得在強大的命運面前,她只是一隻小小的螻蟻,輕輕一腳便可以將她踩扁。

    原本是自己憑胸中一口怨氣,將事情想得太過簡單。可再細細一想,似乎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條便是忍辱負重地留在許家,守著許家大郎,日夜禱告盼著老天開眼,大郎恢復如常;另一條便是——死!

    莊善若身子一晃,忙強自站穩,這兩條路都不是她所想要的。她想要的原本就很卑微,就想有個自己的小家,有個知冷知熱的丈夫,有幾個可愛的兒女,像普天下所有的凡夫凡婦一樣,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

    內室的門又被人敲響了,許陳氏高聲喊道:「當家的,還有什麼可說的?是去是留,給個痛快話!有錢,還怕娶不到聽話的媳婦?」

    童貞娘冷笑了一聲,道:「娘,您這話我可不愛聽,旁人聽著還當我這個媳婦也是圖許家的錢才嫁進來似的。」

    許家寶也勸道:「娘,成親第二天便毀婚也是個沒臉面的事。能免則免,你可別再火上澆油了。小妹還未出閣,說出去總是不好聽。」

    許陳氏這才悻悻地甩著袖子,拉著許家安道:「大郎,你來說說,這個媳婦你到底是要還不要?就是走,也是我們許家休了她,哪裡有容她自個兒鬧騰出去的理兒?」

    許家安倒是只顧自己微笑。

    許陳氏看著往日神采飛揚的大郎變成這般模樣,不由抹著淚道:「這都是做的什麼孽啊?好好的人家,倒是被鬧得雞飛狗跳的。娘也不指望你高中了,只盼你能漸漸好轉起來,便是阿彌陀佛了。」

    許家玉陪著抹著眼淚,將一張清秀的小臉抹得是又紅又皺。

    元寶稚氣地抬起頭,奶聲奶氣地問童貞娘道:「娘,元寶都不哭,奶和姑怎麼反倒哭了呢?」

    童貞娘忙低下頭哄著元寶,順便掩住了嘴角的那一抹笑。讓你偏心,讓你偏心!大郎不就是會讀幾個書,中了個秀才麼?就像塊寶一樣捧在手裡。二郎哪裡不好了,雖然不是讀書的料,但料理鋪子,忙裡忙外的還從沒落個好字。童貞娘不無惡毒地想,最好大伯永遠就這樣半癡不傻的,到時候許家的家產還不全落到她元寶的手裡。

    許掌櫃聽著門外的吵鬧聲,不由得又是迭迭歎氣,老淚縱橫。

    莊善若想起自己的身世處境,也不由得濕了雙眼。

    「家門不幸哪!家門不幸哪!」

    莊善若惻然,你許家不幸,她又是何其的無辜,活生生地被拉來當墊背的。

    許掌櫃又是顫顫巍巍地走到莊善若跟前,道:「閨女,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是不能攤開來講的?」

    「我看你也是個有主見能做得了自個兒主的,我有個提議。」

    莊善若不答,只盯著許掌櫃看。

    「我家的大郎你也見了,除了不清醒些也沒有別的毛病。你想走,我不攔你,畢竟是我們許家有錯在先,對不住你。」

    莊善若見這個許掌櫃倒是個明理,不像那掌櫃娘子只顧自己孩子不顧別人死活的,便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只是,我想,你能不能晚些日子再走?不不不,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著你今日若是貿貿然地出了許家的大門,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

    莊善若審視地看著許掌櫃,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見他眼神誠懇,不像是算計人的模樣,便想聽聽他有什麼打算:「您直接說吧,我也沒精神聽你繞彎子了。」

    「是是!」許掌櫃彷彿看到了一絲希望,「我只求著閨女你能在許家呆上半年……」

    「半年?」

    「半年。這半年裡如果大郎病轉好了便是皆大歡喜。」許掌櫃眼裡透著無奈和悲涼,道,「如若半年還未好轉,許家便與你一張和離文書,至此兩不相欠。」

    「和離?」莊善若想也未想便道,「我現在就能走,為何還要耗費半年光陰?」

    許掌櫃看著莊善若目有深意:「你也是個聰明人,現在走和半年後拿了和離文書走能一樣嗎?」

    莊善若目光一閃,咬著嘴唇不說話了。

    「世人都說我們做商人的重利,如若一切以利為先,萬事倒也簡單了。做生意的人哪裡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許掌櫃說著,便取了筆墨紙硯,提筆略一思索,便刷刷刷地寫了張文書,又從懷裡掏出一枚印章,哈了一口氣,蓋上。

    莊善若腦子裡是一團的亂麻,這接連的變故讓她措不及防。半年?和離?

    許掌櫃將文書輕輕地放到莊善若身旁的茶几上,道:「閨女,你慢慢想,不著急。我先到外面等你。不論是現在走還是半年後走,都由你決定——許家還是我當著家,旁的人不敢攔你。」他深深地看了莊善若一眼,這樣的閨女即便家境差些,也足以配得上病前的大郎,說不準她倒真的如算命先生所說,是許家的福星呢。

    許掌櫃拉開門之前,回頭又低聲說了一句:「我小老兒做了十幾年的生意,最講究的是誠信二字!」

    莊善若看著許掌櫃微微傴僂著腰踱出了內室,又將門帶上了。她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那張和離文書,細細地看了一遍,寫得毫無差池,下面蓋的也是許家安的印章。有了這張文書,她就可以和許家毫無牽扯,恢復自由身。這裡民風開放,和離的婦女每村也總有幾個,眾人早已習以為常,倒也不會指指點點。

    是現在就回榆樹莊牽扯出一場騙婚的醜聞,還是忍耐半年待輿論平息後才拿著這張和離文書回家?哪個會更好一些?

    或者,或者再幸運些,許家大郎能夠恢復如常。

    莊善若聽到自己的心跳得砰砰作響,太陽穴兩邊的血液汩汩地流,她似乎再一次站到了人生的分岔路口。

    賭博!

    這就是一場賭博!

    賭還是不賭?

    怎麼賭?

    是快意恩仇還是忍辱負重?

    莊善若覺得自己的腦袋裡像是起了一陣狂風驟雨,她狠狠地用指甲掐著自己的手腕,忍受那鑽心的疼痛,強迫自己鎮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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