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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1 辛者庫 文 / 聰心

    一眨眼,三十二年了,對一個即將離世的人來說,幾十年的時光如白駒過隙般,轉瞬即逝。

    記得我初進宮那天,是個寒風刺骨的日子,康熙十八年(1679年),農曆二月十五日。我以阿布鼐王爺獨生女衛涓的身份戴罪入宮。

    因我等人是戴罪入宮,只能從太和門東側的昭德門進入。站立昭德門前,我抬頭望了望陰沉沉的天空,深呼一口氣。心知,將永別宮外那自由清新的空氣了。

    我、巧慧、春雲、秀玲、小意、月嫻,六人由小太監領著,穿過縱橫交錯的宮巷,來到辛者庫。

    領頭小太監推開辛者庫陳舊的大門,門上的木頭已經腐壞,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還沒跨過門檻,就聞到一股腐朽之氣。進門一看,宮女太監們個個面帶悲容,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麻木地幹著手中的活。院裡唯一的點綴,只有幾株高大挺拔的百年老樹,樹下一口老井。樹枝散開,形成一頂頂大傘。在參天大樹的影襯下,埋頭幹活的宮人們顯得更為卑微。

    我們的到來並未引起些許動靜,只有為數不多的幾人,抬頭看了看,復又低頭繼續幹活。

    小太監慢跑幾步,去到一名打扮與眾不同的中年女子身邊躬躬身,堆笑道:「孫姑姑,我又給您帶幫手來了。」

    孫姑姑抬眸,瞅了瞅小太監,斜目一看,嘴角向上揚了揚,一臉厭惡,道:「又是一幫賤蹄子。」然後,扭擺著身子到我們跟前來,目光尖銳地打量著眾人。

    一路顛簸,歷經月餘的日曬雨淋,身上臉上早已骯髒不堪。發出陣陣酸臭味。

    我們六人並排站著,均低斂著眉目,等候孫姑姑發話。孫姑姑陰沉著臉不作聲,雙手叉腰,踩著花盆底鞋子,在我們跟前來回踱著步子。空氣彷彿靜止了般,眾人大氣都不敢喘,只得把雙眸垂得更低。

    孫姑姑輕咳了聲,清清嗓子,便厲聲訓誡起來:「不管過去,你們是家裡的小姐或王公貴族,來到這辛者庫,你們身份只有一個,那就是奴才。一個從事最低等勞役的奴才。收起過去的嬌慣,在我底下做事的,手腳自然要利落,更要服從安排……」

    京城二月,寒風砭骨,冰冷的風凍得連骨頭都生疼。站立空曠的院中,單薄的宮衣,使六人都瑟瑟發抖,卻又不得不克制住打哆嗦的身體.

    孫姑姑訓誡完畢,就分配工作了。我與巧慧正好一同分配到浣衣處。浣衣處的職責是清洗皇宮眾人的服飾,上至皇上,下至太監宮女。我們初來乍到,當然只能清洗最下等太監宮女的衣服了。

    水,是冰冷刺骨的,我與巧慧卻不敢有絲毫馬虎,戰戰兢兢地擦洗著,雙手浸泡水中,凍得紅腫。整個下午空著肚子地洗刷,使我倆勞累不堪。

    夕陽西下,殘陽逐漸消失。好不容易熬到放飯時間。吃罷晚飯,夜幕已降臨。我與巧慧結伴回到寢房,其餘的四人已回來在整理床鋪。見我們回來,就招呼著一同整理。

    夜色越來越濃,眾人說了會兒話。勞累了一天,頭一碰到枕頭就進入了夢鄉。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緩的溜過。寢室六人歷經月餘相處,倒也其樂融融。或許是辛者庫的日子太苦了,苦得讓我們都有同病相憐之感,感慨之餘,未免有些惺惺相惜。

    在浣衣處,我與巧慧偶爾被張姑姑的鞭子揮打,被比我們先入辛者庫的宮奴欺凌著。每天最為期盼的,莫過於是早點下工返回寢室。

    寢室宛如我們的另一個家,我們如親人般相互關懷備至。緊繃一天的神經,回到寢室,才能讓人徹底放鬆。我性子沉穩少言,巧慧爽朗愛笑,小意羞怯膽小,春雲天真漫爛,秀玲是個鬼靈精,月嫻與我性子倒是極像,言語不多,手腳卻很是勤快,把整個寢室打理的整整有條。我甚是慶幸,在人情如此冷漠的皇宮中,有著這樣一幫相依相偎的好姐妹。在秀玲的提議下,我們六人結拜為姐妹。

    我因年十八,穩居老大,月嫻年十七,屈居老二,其次是巧慧、秀玲、小意、春雲。

    昏黃紗燈擺在殘舊椅子上作見證,微風穿越窗子拂來,燭光搖曳生輝。

    我們六人,並排跪在寢室狹窄通道裡,口中齊齊整整的說:「蒼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衛涓、月嫻、巧慧、秀玲、小意、春雲,我等人情投意合,義結金蘭,從今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患難扶持,歡樂與共,不管彼此未來命運如何,遭遇如何,永遠不離不棄,如違此誓,天神共厭。」說罷,叩下三響頭,緊緊擁抱在一起。

    我像往常一樣,吃罷晚飯回到寢室。見個個都憂心忡忡的,便問了原因,原來是分配到雜役處的秀玲被罰了去慎弄司。我聞得一驚,腦子裡『嗡』的一下,暗暗抽了口涼氣。進了慎弄司的宮人,受盡苦役,生不如死,不出幾月,不是被折磨至死,就是自尋了斷,鮮有人活著出來。我細細問來,原是秀玲因忍受不住欺凌,衝動之餘與人發生爭執,被人一狀告到孫姑姑處,孫姑姑不分清紅皂白地把秀玲打發了去慎刑司。

    我提議先去慎刑司,看能否見見秀玲問清原因,再回來商議營救的法子。眾人亦全然無計可施,也就默許了。

    慎刑司離辛者庫不遠,只穿過幾條幽靜的宮巷即可,我與巧慧又因心急著想快點見到秀玲問個明白,不到一刻,便到達了。

    朱紅大門前,分別左右站立兩名持刀侍衛。

    正準備上前打聽,就被其中一人喝住:「站住。你們可知這是慎刑司,膽敢前來,活得不耐煩了吧?」

    我連忙福福身,不捨地摘下王妃贈與我的金項鏈,上前放進侍衛手中道:「這位大哥,我們有個姐妹被打發了到慎刑司。」「我倆前來探看下,請大哥通融一下。」

    侍衛攢緊,冷笑一聲,轉過頭,擠擠眉,道:「下值後又得酒喝了。」其餘三名侍衛均會心一笑。

    片刻,見他們仍不發話,我著急道:「不知……」

    話音未完,另一旁的侍衛上前一推,我跌了個四腳朝天。

    巧慧小跑幾步,上前扶起我,道:「你們怎可如此不講理,金鏈子收下了,卻不待見人,這還有天理嗎?」

    「天理?我看你是找死。」侍衛揮手招呼餘下三人,把巧慧一頓毒打。我在一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扶著傷痕纍纍的巧慧,一拐一拐地回到寢室。月嫻等人見狀,傷心欲絕。

    是夜,我被陣陣雷雨聲驚醒,那一環未完一環又起的雷聲,是我從未見過的,彷彿是老天在怒吼,在低嚎。

    我下床關窗,窗外樹枝吹得東倒西歪的,火線劃過天空,穿梭而入,照亮整個寢房。我心頭一顫,去到巧慧床邊,見巧慧睡得安祥,彷彿風雨聲未驚到她絲毫。我怔了怔,伸手摸摸她額頭,冰涼冰涼的,繼而伸出兩根指頭到鼻前,我蹌琅後退兩步,大呼一聲,癱軟在地。

    我的呼叫聲驚醒月嫻,月嫻一『激靈』坐起,見我如此,也去探了探巧慧的氣息,轉而拚命地拉起巧慧搖晃,悲痛道:「巧慧醒醒,巧慧醒醒啊!別嚇我們呀!你還那麼年輕,別這樣就睡去了啊……」

    我與月嫻的呼喊聲繼而驚醒小意與春雲。

    風聲、雨聲、雷聲、痛哭聲,伴隨我們失去秀玲與巧慧的第一個晚上。

    此後,本就言語不多的我,益發沉默寡言。每天行屍走肉般過活。

    這一年,京師地區發生了一場強烈地震。這次地震的震級高達8級,震中在平谷、三河一帶,地震波及範圍除京城外,還包括周圍的河北、山西、陝西、遼寧、山東、河南六省,共計兩百餘州縣。地震給京城帶來了巨大的破壞。

    震後帶來的瘟疫更是人心彷徨,四海驚恐。當宮廷內發現第一起瘟疫時,人人都如驚弓之鳥般。唯恐這瘟疫會禍及自身。

    然而,讓我意想不到的,後來改變我一生命運的,正是這場瘟疫。

    當月嫻發現春雲有輕微發熱時,我們都深知不妙,卻也不敢聲張我們三人心急如焚,用盡了所有有可能退熱的法子,春雲依然無好轉,繼續惡化。

    果然不出幾日,就被其他宮人發現了。孫姑姑領著幾名小太監不由分說的把春雲抬走。

    任憑我們如何哀求阻攔,孫姑姑還是不由分說的命人把春雲抬走。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春雲被抬走時,那種既幽怨又求生無能的眼神。就是這種眼神,宛如一支利箭,刺進了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觸動了我已麻木的神經。

    看著被抬著漸遠的春雲以及泣不成聲的小意與月嫻。我悲傷之餘,暗暗地下了個決心,我們再也不能坐以待斃了。上次是秀玲和巧慧,這次是春雲,那下次呢,又將是誰?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一個個青春少艾的女子,結束在如花的年齡,這是為什麼?這是又誰的錯?螻蟻尚且貪生,更何況是人!我尚能看淡自己的生死,卻不能看淡同伴們的生死。我不要小意和月嫻再步巧慧她們三人後塵,在義結金蘭時,我們曾向玉皇大帝與閻王老爺發過誓的,甘苦與共,不離不棄。我身為老大,有責任和義務去保護她們。

    我知道,當今世上,唯有一人能徹底的掌控他人的生殺大權,那就是康熙皇帝愛新覺羅;玄燁。要想去掌控自己的命運,就必須要依附他。

    宮中女子向來精通琴棋書畫,以溫柔婉約為主。要想吸引康熙皇帝,定要給他一個耳目一新的印象。

    過後幾天,我把計劃跟月嫻細細的說了一遍。

    就在月嫻沉浸於我的構思中時,我輕輕地拿起寢室僅有的銅鏡,對鏡清理起妝容來。手指輕輕拭去刻意點在臉上的斑點。

    銅鏡已殘舊不堪,鏡中的我,一如入宮前,只是多了些滄桑。

    入宮前,王妃刻意提醒我,女子的容顏過於美艷,如若帶來的不是福,便是禍。

    心裡泛起微微的酸澀,曾經,幻想過多少次,『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如今,為生存,卻要以色事他人,實是有違初衷,卻也無可奈何。而前方等待我的,將又是什麼?計劃失敗……死?計劃成功……另一條人生路?不禁打了個冷顫。

    不經意間,目光掃過捲縮著睡去的小意,睡夢中的她,依然驚慌。十四歲的年齡,親眼目睹幾名同伴的逝去。於她,亦是何等的殘忍。恍惚間,一股酸楚掠過心頭,更堅定自己的想法。

    經多方打聽,終於得到一個確切的消息。

    晚上,月嫻拉著我的手,一副欲言又止樣,眼圈總紅紅的。我知道她是怕計劃失敗,失去我。我又何嘗不怕呢?歷經半年多的相處,我早已把她們當成自己至親至愛的親人。如若計劃失敗,我們將會永遠失去彼此。

    翌日午飯,我將討來的巴豆粉,滲進負責配送百駿園太監衣物的宮女的飯菜裡,以致她腹痛,不能配送。我便向張姑姑請纓。張姑姑見我平時做事也算穩妥,便應允了。

    我把隨身攜帶的手絹弄濕,放進兜裡,再去儲衣室領了衣物,便出發。

    一路上,我心驚膽戰,托著衣物的雙手忍不住微微發抖。便稍稍放慢腳步,雙掌握成拳狀,深呼一口氣,暗暗給自個兒些許鼓勵。

    衣物送達後,我用濕了的手絹擦淨臉龐途經訓馬場,放慢腳步。

    訓馬場內,一年約二十五六的男子,在訓練一匹毛色粟青相兼的寶馬,此馬看上去個頭很大,骨格粗,皮厚且毛粗長,雙目的戾氣令人不寒而慄。一看便知是源於蒙古草原上的粗糙型野馬,男子一臉的焦急,顯然拿此馬沒有辦法。我逕自走過去,一個躍上馬背。

    馬具有很好的記憶力,也很好奇,但是理解力很差。在訓練調教馬匹時,要充分瞭解並運用馬的這些心理特質,可事半功倍。

    我竭盡生平所學,也故意拖長時間,只為等待康熙皇帝的到來,讓他一見我馬上的英姿。

    果然,不大一會兒,就聽得眾人行禮,便知是康熙來了,我假裝不知,繼續訓馬,亦不忘大秀馬技。時而抱著馬脖子身子貼馬側一會,時而單手支撐馬鞍一會,時而坐直在馬背上快速揮舞著手中的馬鞭一會,時而側騎一會,時而在馬上打個翻身。

    自覺時間差不多了,便勒了馬穩穩的停在了康熙面前。跳下馬,跪伏著,不問安。

    「抬起頭來,讓朕瞧瞧。」康熙道。

    我緩緩抬起頭,只見康熙皇帝年約二十五六歲,身材高大魁梧,漆黑而深邃的眼眸,英氣勃勃的臉龐,舉手投足都流露出與生俱來的帝王霸氣,讓人望而生畏。

    「你叫什麼名字,在哪裡當差?」康熙問。

    我再次行禮,不亢不卑道:「回皇上,奴婢衛涓,在辛者庫當差。」

    康熙怔了怔,繼而點點頭道:「在辛者庫著實委屈你了。」

    我依然不冷不熱,面無半分喜色,道:「奴婢不敢。」

    康熙深意的看我一眼,說了聲「賞」,便率眾離去。

    我知道,計劃成功了,心怦怦亂跳,喜不自勝。

    果然,剛回到浣衣處,賜封的聖旨便到了。我被晉封為良貴人。

    按大清律例,宮女賜封,向來由官女子起,再到答應,常在,貴人,逐步晉陞,而我,一下子躍到了貴人位分,反倒有點有不所措。

    欣喜過後,心裡一點點的沉重了起來。前方等待我的,又將是一條什麼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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