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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千計 文 / 老薛

    泠皓被嚇得差點坐到地上。在微朦的月色下,他所看到那是一具被射穿咽喉、釘在牆壁上的士兵。

    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泠皓急忙蹲下,一支箭擦過頭髮刺穿了眼前的屍體上,箭身幾乎全部沒了進去,只剩大雁尾羽製成的箭翎在微微顫動。蹲在女牆後面,泠皓毛骨悚然地看向眼前的城樓,有不下百具屍體——沒有躺在地上的,全部被牢牢釘到了牆上、門上、甚至是另一面的城牆上,層層疊疊,大多是被射中了頭或者心臟,一箭斃命。

    這說明在突厥軍營裡,有一個——或者很多神射手,他們有超群的臂力和結實的弓,他們射死了所有在城牆上露頭的人。想到這裡,泠皓出了身冷汗,幸好自己足夠機智,沒有從正面的城牆爬上來,否則自己就也會被掛在牆上示眾了。

    小心伏在地上,他在最裡面的一層屍體中找到了那具穿文官官服的屍體,很顯然,孫知州大概剛一上城牆就被殺掉了。不知道嘉峪關守軍的將領是誰,泠皓沒有看到穿將軍鎧甲的屍體,也許那個將領還活著。

    回過頭大著膽子靠近城牆,剛一抬頭,又一支箭射了過來。城牆不能呆了!

    找到內側樓梯,小心貼牆走下去,下方是燈火通明的一間暗室,一個絡腮鬍茬濃眉紅臉的男人正蹲在桌子上,手裡還捧著半個碩大的羊腰子,正直勾勾盯著泠皓看,然後在羊腰子上啃了一口。

    正午的日光昏昏時分,透過窗紙斜射到窗邊攤開的地圖上,屋中火爐辟啪不時竄出火星。

    泠皓問端木:「你確定?真的有人會這樣的箭術?」

    「其實李賢弟就可以的。你知道嗎,武舉時他離我三丈多遠,一箭就射斷了我的槍,當時還這麼的大雨。」端木看著面無表情的李垣祠,「現在的問題就是,他們到底有多少個這樣的人。」

    「兩個。」李垣祠抬頭說道,「只有兩個。」

    泠皓此時還是黑色夜行衣打扮,隔著遮臉巾叼著一把出鞘的小刀——確實不像是過來幹好事的,但是男人的反應太平靜了,反而讓泠皓覺得不知說什麼好,掏出信拍他臉上說「管事的在嗎,孫知州死了你就是頭了吧」還是湊過去「羊腰子好吃嗎給我剩一口」,或者解開面巾邪魅一笑「你猜我是來幹什麼的」?

    最後決定先搞清楚對方的身份:「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嘴裡塞滿了:「你讓我吃完行嗎?」

    泠皓:「……」

    男人緊咬幾口:「別怪我貪嘴,羊腰子真是好東西,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倆人都吃了——床受不了。」接著一抹嘴問道,「說起來,你從哪裡來?來殺我的還是來救我的?」

    「……我他媽來操你的。」

    同一輪明月照著嘉峪和張掖,祁連山上下晶瑩一片的銀白,北風捲來了風刺骨冷冽,明日就是滿月了。

    李垣祠坐在屋外的台階上,穿著裌衣,他剛帶人從山上掃完雪回來,身上沒有感覺到寒冷,但月光卻彷彿吸走了身上所有的熱量,莫名的就要打寒顫。

    「你是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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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樣猜到敵軍只有兩名神射手的?」邊上的端木守著一爐滾水,水中煮著茶,上好的熟葉,煮好後就這滾燙倒在兩隻白瓷大碗裡,月光下是玫紅的顏色——這茶不是直接喝的,端木又拿起一隻直身大壺,壺中冰涼的羊奶,是剛剛擠出來,卻立刻在冰天雪地中失去了熱度。「李賢弟,你是愛喝甜的還是鹹的?」

    「這做法不對,奶是要和茶一起煮的,否則太淡了。」李垣祠不回頭,依舊凝望著中天一輪皎皎明月。

    「我是漢人,受不了你們的口味。」端木小心翼翼將羊奶倒進煮好的茶中。

    冷熱混合剛好能夠入口。李垣祠嗅到香味,還是忍不住端起一碗。「好喝,以前我用不到這麼好的熟茶。」

    端木笑了:「你確定?這可是福建武夷山產的。」還特意重讀了「福建」兩個字,然後果不其然接到了李垣祠的白眼,「說好了不會告訴別人的,我端木陳張說到做到。」

    「不揭發我?」

    「如果這一仗打贏,我就可以加冠了,」端木卻岔開了話題,「端木家的男人自己帶兵打勝第一場仗才真正算作成年,我爹他加冠的時候只有十三歲,他是我見過帶兵最厲害的人。可是你知道嗎,他的武功其實差極了,當時去考武舉,連第一場都沒過,還是我祖父偷偷分了一隊兵給他,我的功夫也是跟祖父和叔學來的,他只教了我兵法。」

    李垣祠覺得奇怪:「你從小跟隨令尊行軍,不會一場勝仗都沒打過吧,這說不通的。」

    「一開始外面並沒有圍這麼多人,知州大人想著如果是和我們一起夾擊會將他們趕盡殺絕的,這樣並不好,還是從城門方向出兵,一鼓作氣把敵人攆回鴛鴦湖就行,於是來的人就先進城了。之後外面的人突然變多了,並且有了很多神箭手,知州大人剛在城上露頭就中箭了。我還想著至少能把屍體搶下來,但是死掉了更多的人。

    「我們用想辦法把消息傳回張掖,可我估計信差沒有一個能夠到的,然後就用信鴿,我放了全部的一百二十六隻,竟是全被射了下來,都猜不明白到底有幾個人在放箭,有大著膽子的上城牆往下看的人,也被順手殺掉了。

    「我們又向玉門關和瓜州兩地求援,那幫慫逼一聽人數,立刻就嚇怕了,說去通知了在伊犁的端木將軍——畢竟他們鎮西軍有一百二十萬——然後就也乖乖的躲城牆後面去了,生怕又來一隊人把丫射死。」

    泠皓聽完這男人講完了大概經過,和端木之前猜測得差不多,點頭說道:「所以你這慫逼也縮在牆後面不敢出去了?」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臉似乎更紅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現在我們幫你趕跑了大部分敵軍,外面只剩下十萬突厥人了,如果兩處合攻,還是能取勝的。」泠皓掏出信遞給男人,信上是具體的計劃,「你還沒告訴我名字呢。」

    男人接過信,拱手道:「末將……關雲,嘉峪關守衛把總。」

    泠皓抬頭想了想,眼前浮現張掖那個叫做張翼的守城將的虯髯黑臉:「問一下,玉門關是有個武將叫劉玄的嗎?」

    關雲瞪大眼睛:「這你們都能猜到嗎?」

    端木看著碗中冷掉的羊奶茶微淡的褐色:「那是十年前,我十五歲,我爹也像祖父一樣偷偷給我一隊人馬。我需要幹的事很簡單,帶人從邊路包抄過去,側擊敵人兩翼。只要我做到了這一點,他就可以給我及冠賜字了。」

    「結果呢?」

    「結果我做得很好,突厥人隊伍的後側幾乎是散得潰不成軍,但是……」

    李垣祠轉過頭去看端木的背影:「但是敵軍主帥卻絲毫不顧這些士兵,一騎直接衝到中軍,殺死了你父親。」他聽到突厥軍的時候就猜到了,「你說的是十年前的白城一戰,班察部叛將奇萊,在白城附近殺掉我父汗,接著南下抵達白城南郊,遭遇北上而來的端木左司馬。」

    「嗯,」端木聲音悶悶的,「當時我離我爹很遠,但看的一清二楚,那個人拿著兩把彎刀,一路殺人無數,直衝到爹的馬前。我已經來不及趕回去,急忙搭上箭射出去,但是歪了,射中了他邊上一個人,大晝士兵……我爹的近侍,在別人對著爹揮刀的時候,我居然還射死了正在保護他的人!」

    「這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如果我能在當時一箭射死他……」端木抬起頭,眼中無悲無喜,滿是果斷和決絕,「就沒有現在這個麻煩事了,所以我一定要在這裡解決他。」

    李垣祠心中不由得感到了敬佩。

    端木看了一眼手中的瓷碗,碗中奶茶已凍出了冰碴。「我爹死了之後,我回老家和祖父學了六年的弓箭,只學弓箭。」

    「那之後六年呢?」

    「之後……」端木突然苦笑了一下,「我從老家裡回來,然後皇上說要把他侄女嫁我。」

    李垣祠想起來那天在馬廄裡端木和他說的話,評價道:「郎才女貌,可是你不喜歡嫄公主。」

    「不是不喜歡,而是不想娶她罷了。」端木半開玩笑似地湊過去說道,「我寧可娶你。」

    在關雲認真看信的時候,泠皓已經脫下了外面的夜行衣和靴套,裡面竟然是一身鎧甲,取下分別綁在兩腿上的頭盔和劍。依照端木的作戰計劃,泠皓需要留在嘉峪關協助這裡的軍隊,最後他從懷裡取出披風繫在兩肩的獬豸銅鈕上。

    「關把總聽令!」堅硬黑鐵戰靴踏在城牆下暗室中冰冷的的地板上,眼中帶著尋常難見的凜凜殺氣,從地下走上嘉峪關凌晨冰封的馳道,北風捲著殘雪一遍遍洗刷著地面,「閱兵、整隊!破曉時滅狼火!」

    李垣祠喘著粗氣站起身來,看向嘉峪關方向,依舊是深夜的黑暗,但他知道看不見的燃燒著的狼煙馬上就要逐漸變淡,再慢慢消失,刮散在凜冽的北風裡,他剛把端木用雪埋了,連著那一碗一口沒喝、凍結實了的奶茶。

    端木把身上的雪扒開,看著李垣祠穿過空場向城門走去,身後是一片籠罩了飛雪的破曉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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