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無所去 文 / 老薛
泠府院中的柳樹又落下一片黃葉,柳樹下荷塘早沒了荷花,只剩一池紅鯉。而泠皓屋中的那一朵荷花依舊開著,過去了三個月,終於結出了一支小小的蓮蓬。蓮蓬中只有一枚蓮子,大如荔枝,泠涅嘖嘖稱奇的小心地托在手心。
秋晨清冷,泠皓出門沒走幾步就被凍回被窩,哆嗦著換上厚衣。「昨晚原本還開著的呢,竟在一夜之間就謝了——父親,你今早有沒有見一個人出去了?和我差不多高,臉黑黑的。」
「他是住咱家的那些人嗎?」泠涅的身體已無大礙,又接連吃了離雪燃給開的湯藥,卻是比病前還有精神。
「是,我和魚叔昨晚在驛館看到的,然後就帶回來了。」
泠涅摸了摸下巴上的黑鬚:「沒看到有出去,那些書生都在忙著背書。那人叫啥?哪兒的人?」
「好像叫李什麼的,福建一個地方人。」
「姓李的人多了去了,既然走了就不管他。」泠涅把蓮子放到兒子手心裡,「快送去秦公子府上。」泠皓拿一條手帕把蓮子包好,不甚情願地出門去了。
當天秦鉞師兄弟倆看完病就走了,沒有留下住處地址。泠皓想到還要去送蓮子,所以只得差人去街頭市井打探,結果卻大出泠皓的意料。
秦鉞其人,看起來只是十多歲的孩童模樣,卻在幾乎江湖中盡人皆知。他是去年來到長安的,身份本是一名臭名昭著的古董販子,經他手的東西無不坐地漲價,但確實件件都是有市無價的真品,如果有人開高價,他甚至能給客人拿到指定的陵墓中的某樣明器。
但真正讓他出名的,卻是因他治好了鴻審帝愛女城公主從小得的的癔症,據說皇帝本打算賜予秦鉞官做,但被拒絕了,只是向皇帝索要了天價的銀錢。泠涅雖與皇上關係親密,但專心做官,不問宮帷,不語怪力亂神,因此一直未曾聽聞此人。
江湖上甚至有傳言:「秦鉞與離雪燃師兄弟二人一巫一醫,做的是通陰陽的鬼官,能操縱人命生死。」又有《鬼封道人》記載:「時眼有異眼,無瞳則為鬼眼,視妖鬼神溟……少白則為夜眼,視夜如晝,不假燈盞火燭……」如此看來,此人真有異能。
出了內城後一路向西是一片矮山,順唯一的山路上去,盡頭就是秦宅。往來他家的各色人等絡繹不絕,但去過的每個人都把他家形容成昏幽詭譎的狼寮。
清幽的山徑被牛馬車轍碾壓得狼狽不堪,泠皓只覺得可惜,青翠草莖折斷在馬蹄鐵下面,冰藍色矢車菊被踩碎花蕾,橫屍在路旁。泠皓想到懷裡的蓮子,也是一個柔弱的花神,這座山裡是否也有相似的木靈?
沒走多遠,有個青年人把他攔下,那人東瀛武士打扮,身形修長不像東瀛人那樣短小猥瑣,腰側殺氣騰騰的武士刀與脖子上的掛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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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撞叮噹作響,眉眼卻透著溫順和柔弱的笑意。「你是去哪裡的人?」武士的聲音有些生硬。
「……我是要去秦府的人。」
「向前面走沒有秦府,前面是秦宅。」
「……這有區別嗎?」
「這是有區別的。府,是大官老爺們住的地方,我們只是平民。」說著轉身朝山上走去,「泠公子歡迎。」
泠皓心想,你認識我還問這麼奇怪的問題。「你是秦公子的朋友嗎,請問尊姓大名?」
武士回頭一笑:「你可稱呼我為祖袈。祖袈不是秦公子的朋友,秦公子是祖袈的主人。我不能的是把事情多說,其他的問題你可以對秦公子詢問。」
「那麼,是他讓你在這裡等我的?」
「是的,主人告訴祖袈,會有一個在今天給他送一枚蓮子的人。」
「你聽說過紙片嗎?」秦鉞坐在空曠的會客廳堂裡,一襲黑衣飾以暗紅圖繪,身後是蟠龍升天的巨大金色屏風,瞇著眼睛把玩著那枚蓮子,「天冷了,普洱能御寒,不知你能否喝得慣。」
「我聽說過,所謂紙片又稱為式神,是一種類人型的妖鬼,用新鮮的人屍或者草人成容器,再灌入施法者的一點靈魂。高級的紙片與常人無異,甚至有性格和小習慣。」泠皓坐在一邊,有一名青衣侍從恭敬地為他奉茶,看動作十分生硬,四肢像是被機括操縱一般,「而操縱紙片也會消耗主人的體力,紙片『死掉』或者受傷,其主人也會有所感知。沒想到是真的呢,皓一直以為不過是閒人杜撰的。」
秦鉞從茶盤上捏起墨色青花的杯子。「你知道的還挺多。當時師父給了我兩枚紙片,你見到的小袈是護衛,另有一枚暗手,這個——」說著指向泠皓身後的侍從,「明子,是我自己做的,手藝不精,見笑了。」
「其實你沒必要告訴我這個的。好吧,其實我更好奇另一件事,秦公子你本可獅子大開口向我泠家索要診費,但為何只收取了這枚蓮子」泠皓取杯輕抿一口,滾燙而苦澀。
秦鉞歪頭想了想:「因為我不敢,向你收錢我會遭雷劈的。」
「你少來,如果這樣門口賣燒餅的大叔死一萬次都有了。」
「原來你這麼喜歡吃燒餅?」
「……」泠皓感覺再坐下去就真會砍死他了,秦鉞是個無比奇怪的人,簡直無法和他正常交談,比祖袈還像紙片,至少祖袈還會笑。
放下茶杯。「告辭,再見。」泠皓被氣走了,剛走出廳門,有人從屏風後轉出來,是今早從泠家不告而別的李垣祠。
李垣祠面色複雜的看向門口:「他……他是泠皓?」
「大你一歲的未婚妻泠皎皎姑娘在幾年前就已經死了,現在你朝思暮想難以忘懷的人是他哥。」秦鉞的臉上終於是勉強有了笑容,畢竟這場景實在有趣。
李垣祠深吸一口氣:「好吧,接著說剛才的事,你肯不肯幫我?」雖是詢問,但卻是帶著命令的口吻,目光銳利如狼,帶著驚人的氣魄。
秦鉞淡然搖頭:「我可以為你打仗,替你做暗殺和攻城,想方設法取得情報,但是你需要的錢,我沒有。」
李垣祠捻起泠皓喝了一口的殘茶,仰頭灌進去。「你怎會沒錢,誰不知道你秦鉞是長安城最會賺錢的黑心商人。」
「我打算從良了,你看我現在診病都不收診費了。」秦鉞抬頭看向李垣祠手中的杯子,「如果你非要從我手中取得什麼的話,這套杯盞送你,是元天順帝年款的青花,你知道的,他只在位上當了一個月的皇帝,因此他年間產的東西都極為珍貴。」
「為何不肯幫我?」李垣祠將元青花的杯子拍碎在古樸的紅檀茶几上,「這是我父汗與你師傅簽過的協定,漠北那些奇萊的潰兵根本不值一提,我的承諾會很快兌現,事成後我也不會動中原子民的一分一毫,畢竟這是我們部族的事!」
「既然是你們的事,那為何要找上我?你以為你們不會傷及漢人百姓嗎?當年你們在東北一路逃竄,你父親攻下白城三日後又棄城而走,周圍有三百七十九座村莊受到突厥人洗劫,之後是朝廷派兵,將全部活下來的村民以掩護敵軍脫逃之罪處斬,這其中還包括了我的父母,兒時和你我玩過的孩子!你說我為什麼不幫你?」
一室沉默。
「我……不知這些,當時我已南下,消息往來都是通過死士送的信件。」李垣祠坐到椅子上,頭埋在膝蓋裡,「對不起,如果我知道這些,就一定不回來找你。」
「還是那句話,我可以為你打仗,替你做暗殺和攻城,想方設法取得情報,但是錢不能給你,我也有必須要做的事情。」秦鉞向後靠上椅背,蒼白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我走了。」李垣祠起身,還是那個包袱,一路從福建走過來,最後的兵器在昨天一場交戰中損壞,若不是拼了命趕到驛館後碰巧被魚名赫帶入城中,他可能就會手無寸鐵的面對後續趕上來的敵人。
「你接下來要去哪裡?」秦鉞依舊是坐著,沒有起身送客出去的打算。
李垣祠邊走邊說:「河南鄴城,那裡有一些偽裝成獵戶的舊部。」
在門口,祖袈捧了一個匣子在等他,李垣祠打開來,是一對附上皮鞘的胡刀,鋒利的反刃上有特殊的塗料,在九月明媚的陽光下竟毫無反光。李垣祠心中一暖,笑道:「果然還是那個小鉞!」
屋中的秦鉞聽到了,抬手擲出手中元青花茶杯,杯中普洱濃茶澆了李垣祠一臉,杯子落到懷裡的包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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