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點點螢光 文 / 文山
時間是個很奇怪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等它從你眼皮子底下溜過去了，才能發現它。這簡直就是……
跟只耗子似的。「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聖人的意思就是說時間是不等人的。可是如果時間想留下你
，你真的就會留下麼？當然我是說如果。好吧，這個如果不存在。但如果有呢？
「瑪雅，我們回去吧。」
「再留一會兒嘛。嗯~？你覺得酸奶怎麼樣？」
「不錯啊，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牌子的？」
「你不記得啦，你七歲的時候，整個廣州全都是這個牌子的酸奶，你不是最喜歡喝了嘛？」
^「你居然偷看我的日記！你你你你……」
「嘻嘻，人家才懶得偷看呢。」"
「那這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是秘密！
我們現在走在那座用甜品建立起來的巨大城堡中。
「算了，我們還是回……」
「大嘴，你還記得這個麼？」她敲敲蛋糕牆壁上的磚塊，我湊過去仔細看了看。
聖安娜的黑森林呀。我想起來了。因為小學時候食堂的飯菜實在太難吃，結果媽媽就給我去西點屋買的這
種蛋糕回來下午吃，一天兩塊。
「還有這個，你也很喜歡吃的對吧？」她隨手從牆上挖出個大東西來舉在手上。，讓飛在空中的妖精搖搖
晃晃地看起來很滑稽。嗯，是同一家店的巧克力豆沙糰子，大約是四年級的時候吧，我花癡了好一陣子來
著。哎，我怎麼想起這個來了。^.e我們走過蛋糕走廊，進了一個小院子。走廊的外面的噴水池往外冒
著噴香的液體。
「瑪雅，我要……
「大嘴你還記得這個不？」瑪雅再一次打斷了我，這次她飛到水池子上，用纖細的赤足在金黃色的池水上
一點一點的，「快來看看這個。
她指的是池子下面用一層果凍隔開的貝殼樣子的巧克力。我記得好像是初中的時候吧，爸爸從歐洲帶回來
過這麼一盒，結果我卻因為吃太多了弄得扁桃體發炎，然後開始發燒。小時候呀，真是……
「瑪雅，我看我們還是……」
「大嘴你看看這個。」妖精搶著喊起來，浮在半空中用腳點著池水的水面滑了一個小圈，然後格格笑著向
我踢水。金黃的池水濺到我的臉上，我忽然聞到一絲酒精的味道。
「這是？」
「香檳啊。」:
「可你明明知道我不喝酒！」
「是嗎~~？那是誰因為喝掉太多香柄直接倒在人家家裡直接就睡著了呢？」
她她她……她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情的！？我記得那時候我只覺得一陣天懸地轉撲倒在床上就不省人事了，
結果醒過來的時候卻發現躺在自己家的床上，那時候奶奶還跟我說讓我喝酒的那家人把我扔到垃圾堆裡去
了，是爺爺晚上回來的時候順便把我撿回來的。如果說是日記的話，那時候我才四歲，根本不可能寫日記
啊！？
「瑪雅你是怎麼知道……」
「你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你了呀。」她在空中劃出各樣的軌跡，閃亮的粉塵從她的翅膀上不斷地飄下來，
於是我面前就出現了一團發著淡淡光芒的輕霧，「小時候的大嘴呀，真是可愛。胖胖的，走路的時候屁股
還會一搖一擺，那姿勢就跟只小鴨子似的，嘻嘻嘻嘻，而且上了小學之後還會……」
瑪雅！」這回總算輪到我打斷她了，「這種事情不要再說了。」
好吧，那就讓我們來數一下大嘴小時候一共喜歡個多少個女生好了，」妖精得意地笑著，在空中掰著她的
小手指頭，「我看看啊……
「我要回去了！」我有點生氣了，不再理她，轉頭就走。
「哎哎哎，別走，我不說，我不說還不行嘛！」她急急跟了上來，飄在我旁邊的小臉上還滿是委屈，「再「如果我讓你忘記我，你就不會傷心啦。這是我的魔法哦。
「嗯，那麼，我會忘記你的。」
儘管是瑪雅對我施了法術，可是後來我的心裡還是空了好一陣子。記憶會丟失，可傷心卻不會。
「妖精啊……到底是什麼樣的生物呢？」
「妖精是永遠只知道玩樂的生物啊。」飛在我面前的妖精瑪雅這麼說到，「如果碰上人類的話，是很喜歡
和小孩子玩在一起的。」
這麼說難怪我小時候會碰到她。可是……第二次碰見她的時候，明明已經上大學了呀？那個時候我應該已
經不是小孩子了吧？
「所以我說我快要死掉了呀。」
開什麼玩笑，如果你想說是無聊死的你就趕緊去死好了沒人攔你。」我白了她一眼。
「可是大嘴，每隻妖精都是這個樣子的！」她一下激動起來了，飛在半空的身體來來回回地亂轉，「妖精
是意識的生物。每一隻妖精都永遠保持他們的容貌，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會老呀！你知道我今年多少歲
了麼？」
「老媽叫我不要隨便問女孩子年齡問題。」
「一千三百六十二歲。我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了。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回來找你的呀！」
我倒抽一口涼氣。這個一直刁蠻任性的傢伙怎麼看都沒辦法把她和一個一千多歲的老婆子聯繫起來，相
反她就算是這麼說的時候，身體還是在半空中晃來晃去，看起來就像個沒教養的瘋丫頭
可是她的語氣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目光也是，連讓我說你在說謊的氣力都沒有了。
「那個……所以你現在這麼有活力是不是代表你沒事?找了我之後目的已經達到了？你不會死的，對吧？」
我的生命持續到你離開這裡為止。」她在半空中發出一聲小小的歎息。
「哎？怎麼會！？你不是說妖精是意識的生物嘛！？」
「可是意識也會有消散的一天啊。在我們的一生之中經歷過無數次離別，儘管那些小孩子們會因為魔法而
忘記我們，但是我們卻沒有魔法讓自己去忘記他們。就好像一列行駛過的火車，無論對於哪個站來說都是
過客，儘管大家都看見了，卻沒有人會記得。在那麼長的時間裡，每一次思念儘管輕微，但是當它們疊加
在你的整個生命裡的時候那種承受的份量，無論是再強韌的生命也會崩潰的呀。」
妖精瑪雅忽然說了這一大串東西出來，聽得我半懂不懂的。然而我卻開始相信她了，結果忍不住就心慌起
來。
「妖精是沒有辦法留住任何人的。當我們真正明白這一點的時候，我們會死掉。」
「可是，我不是已經被你留在這裡了嗎？」我開始試圖反駁她。
「可是你終究還是會走的呀。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麼？」
「每個妖精只能來一次的地方啊。」
只能來一次，而且是在它們臨死之前，」瑪雅認真的樣子真的讓我很不習慣，「這裡其實是你的童年夢
啊大嘴，你會擁有你小時候喜歡的一切，無論衣食還是夢想，妖精的魔法都會滿足你的。」
「那剛才那個小鬼是怎麼回事？」
_「那是小時候的你啊。童年必須得有自己才叫童年吧？」她露出一副「你很笨」的表情，「妖精們在死
之前把以前的夥伴帶來這個地方，只要他能留下來，那麼我們也就能繼續活在這裡，但是如果他想要離開
了，這裡也就會散去，畢竟本來是他們自己的夢境，願意醒來的時候是可以醒來的。大嘴，你知不知道你
剛才已經選擇了醒來……」
「如果我現在反悔呢？」我打斷她。
「大嘴你不興這樣的！」妖精卻撒起嬌來。
「如果我現在留下來呢？」我繼續問。
我一定要做些什麼，在我整個人都炸掉之前。眼前這只飛舞著的小妖精陪我經歷過的東西在這一刻忽然全
部湧上的我的心頭，把我的整個腦袋都塞得滿滿的，搞得我根本就沒有辦法繼續思考下去。瑪雅我一定會
讓你活著的，一定要讓你活下去。我的腦子裡轉滿了這樣的念頭，可是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
「大嘴，你不會的。」妖精瑪雅歎息了第二聲，「就連小時候的你玩耍的時候還會想著媽媽，現在長大了
就更不一直玩下去，應該會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吧？」
人類啊。被她這麼一說，我就不禁想起這些關係來。
明明是不快樂的，可是為什麼要考試呢？大約是因為我自己沒有能力賺錢，為以後而擔憂吧。那那些已經
能夠養活自己的人呢？他們好像一直在做很多令他們不快樂的事情。就好像有的人辛辛苦苦幹了一輩子，
在老年的時候買了套房子，可是這樣的人哪，好日子沒過幾天就會死去了，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在不快樂
著，但卻也會覺得很幸福。在中國，這樣的人太多太多。
是不是說，在吃飽穿暖的之外，還有一種幾乎是天性的東西在迫使著所有人類去尋找一些什麼，卻做一些
什麼，好讓自己有一個可以看到的未來？
還是說，幸福是一個貫穿於現在和未來的東西，除了現在的快樂之外，我們甚至更重視將來的未到的快樂
的希望？
所謂人類大約是這個樣子的生物吧。
「瑪雅，我留下來好了。」我忽然說。
「我決定了，我留下來。
「可是……」'
「沒有可是，我已經決定了，我要留下來，」我努力甩甩頭，「這樣你就不會死掉了，對不？」
我好像有點失去理智了。也許沒有，因為在我的心裡始終有個聲音大聲朝我喊著你不能留下來這樣的話，
可是結果我還是決定留下來好了。就在這一刻的決定。
管它是不是一時衝動呢！我決定了！
我一直這麼想著，覺得整個腦袋都開始發起熱來。
就這樣吧，留下！我再次打定主意，抬起頭看瑪雅。
可是妖精卻依舊是一臉的悲哀。
「瑪雅？」:
「大嘴，你準備好了嗎？要走了哦。」
「你有沒有聽見我在說什麼？我說我要留下！」
「可是大嘴，我不會讓你留下的……」妖精笑了笑，在空中畫出一個小圓圈，「你是個人類，而我是個妖
精。
「那又怎麼樣，我……
「人類是必須要長大的生物。漸漸長大的你幾乎是本能地想要負上責任地獨立起來吧？儘管童年很美好，
但是腳下的步子還是確實地在遠離著。我對於你，恐怕也只是個好像童年一樣的存在罷了。」
「不是那樣的，你是……」
「大嘴，如果讓你在回到童年和停留在現實之間兩樣選一樣，你會怎麼選擇？你是會選擇回到現實的那一
種吧。雖然大多數人都喜歡懷念他們的童年，可是真正要在童年和現實之間作出選擇的話，我相信大多數
人都會選擇後者的，不是麼？
我沒辦法說出什麼。瑪雅說這些話的時候和平常的她完全不一樣，好像我心裡的所思所想都被她一語洞穿
似的。
她說的沒錯，自己真的在一步一步地遠離童年，漸漸長大，而且這還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你甚至根本
沒有退路，而只是一直在希望著未來會欣欣向榮。"
「那我再留一會吧。」我伸出手去碰碰她，她卻在空中繞起一道小弧避開了。
「我的魔法時間快到了，所以你該走了，大嘴。
「我就在多留一會兒。」
「拖延戰術是沒有用的。」她臉上一點悲傷的意思都找不到，反而俏皮地衝我笑著，「我剛才騙你的啦，
就算你留下，我還是會死的。那樣子的話你就真的出不去了，這裡還會是你的童年，只是沒有了我而已。
這樣的話你還是會留下嗎？
「我……」我還真是說不出話來了
「大嘴。
「嗯？」
「這樣一來你就不會覺得是自己害死我的了吧？
「……瑪雅。」
「什麼？
「能握個手麼？」我沖空中的她伸出手，「從來沒跟你握過手。」
「好呀。」她咯咯笑起來，用一隻手抓住我食指的頂端，像幹什麼體力活兒般地誇張的上下揮動著，「好
了。再見。」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周圍的光線卻忽然消失了。就是突如其來的，小妖精再沒說任何話，直接「波」地一
聲像個水泡似的，直接在半空中迸裂成點點的螢光，在黑暗中明瞭一下，而後就此暗去，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