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沈亞
這下可好,以後連酒也沒得賒了,老頭子酒癮發作的時候,她可有得受了——
突然聽見遠方傳來鑼鼓聲,不知又是哪家的兒子娶媳婦?
鑼鼓聲啊……每次聽到都讓她心跳加快!
無藥立刻跳起來往鑼鼓聲傳來的方向狂奔。
是他嗎?是他來了嗎?
衝到一半,她猛然停住腳步;就像過去無數次一樣,她又緊張得手腳發抖,先是不安地稍微撥弄一下頭髮、拉拉衣服,又將自己的臉拍了拍,希望看起來紅潤美麗些——
該不會真是他吧?如果要來,也該先請個媒人,怎麼就這麼來了?
鑼鼓聲越來越近了,她傻呼呼地站在路中央,全身緊繃得像個木頭人。
遠遠地,她看到迎親隊伍,八人抬的大紅花轎。她笑開了臉,這次總該是他了!
她站在國手橋上不知等了多少次,從來沒見過有八人抬的花轎,此等陣仗除了京城第一世家之外,還會有誰?
她的樣子還好嗎?無藥連忙從橋上探頭出去,水中的倒影有張沾了墨汁的臉,還有頭蓬亂得教人歎息的頭髮——
真槽真糟!如果早知道他今天要來,她該穿上最好的衣裳、該好好打理一下自己,現在看看自己這模樣,怎麼辦才好?
君無藥急得快哭了,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而鑼鼓聲已經近了,她又連忙擦擦眼淚,露出如花笑靨——
※※※
「停!這是誰的花轎?」
龐大的迎親隊伍停了下來,周媒婆一看是她,不由得歎口氣,哭笑不得道:「唉唷!我的小姑奶奶,這怎麼又是你啊?不關你的事啊!」
「什麼叫不開我的事?」無藥站在橋頭,一臉土匪攔路打劫的模樣。「我就是要知道這轎子是誰的,要去哪裡。」
轎夫們經驗倒也老至,他們笑嘻嘻地將轎子放下,其中領頭的轎夫開口道:「君姑娘,您自個兒來看唄,可別說咱們又騙你哩。」
「前面的!為什麼停下轎子?要是誤了時辰可就不好了!快走啊!」
「不准走!得讓我看過才能走!」
「誰那麼大膽子!」跟在後面的一頂軟轎也停了下來,威嚴的聲音隨著人影出現。「又是你!」
「縣太爺?」無藥楞了一下。「你又要娶小老婆?」
縣官臉上一紅,氣得吹鬍子瞪眼睛道:「君姑娘,你幾次攔下迎親的隊伍,已經誤了不少好事,難道這次連本官的迎親隊伍也要攔阻?」
「我才不管誰的轎子,我就是要看!」無藥一個箭步衝上去掀開八人大轎,裡面卻空空如也。「沒人?」
「還沒娶到當然沒人!」
「那要去娶誰?」
縣官的臉黑掉了!
這個君無藥,仗著神醫國手君聖歎的名字在國手莊附近撒野,敗壞風氣不說,只要有轎子經過,她便要發一次瘋——這野丫頭——雖然每次看到這野丫頭,總要教男人心生動搖,但誰也都知道,君無藥像頭野獸,而且還是只靈活狡詐的野獸!
「本官要去迎娶誰不關你的事,總之不是你!」縣官咽口口水,硬生生將眼光從君無藥半露的酥胸上移開。
「廢話,我也不肯嫁給你啊!」無藥翻翻白眼。縣官年過花甲,偏偏性好漁色,小老婆娶了一個又一個。「我說縣太爺,您年紀也不小了……嘻嘻,該注重一下身子骨……」
「你你你——你真是夠了!還不快快讓路!」
「讓就讓。」無藥笑嘻嘻地踱到一旁,慢條斯理地打量著縣太爺那張佈滿了皺紋的臉。「嘖嘖……氣色不大好……」
「本官氣色再不好也比你這淫蕩成性的鬼丫頭好!」縣太爺氣不過,終於罵道。
無藥微微一縮!他們罵她……總是罵得好難聽啊。
「別這麼說,君姑娘是個好姑娘。」媒婆息事寧人微笑道:「她只是在等心上人來接她。」
「本來就是。」無藥嘟起唇嘟嚷:「我的心上人比你年輕得多、俊美得多,誰像你?都快走不動——」
「君無藥!別以為有個御賜的匾額,本官就奈何不了你!」
無藥挑挑眉,慢吞吞地踱到一旁。
「去吧去吧……」
縣官氣呼呼地往自己的轎子走,走過無藥身邊時,她的腳尖輕輕一點,就點在他足後的穴道上,縣官不由得腿一軟,竟噗通一聲掉進水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無藥樂得呵呵大笑,趁著轎夫們忙著救人之際拔足狂奔,只不過,她再怎麼快也沒有縣官怒吼的聲音快——
「君無藥!」
※※※
「君無藥!君無藥!死丫頭!你在哪裡?給老子滾出來!」
如雷咆哮又在國手莊響起。
才剛剛進門的無藥滿面失望,傻楞楞地站在屋子門口,誰知道當頭砸來一個破碗,登時打得她頭破血流。
「君無藥!你死到哪裡去了?!」
頭上火辣辣的疼痛,卻怎麼也比不上自己的、心來得痛——又是一天過去,花轎到底什麼時候才來接她?
他們叫她什麼?花癡、蕩女?哼,她才不管他們怎麼說!他們根本就不明白。總有一天,她的心上人會用八人抬的華美大轎來接她,有很長很長的迎親隊伍,有全天下最豐富的下聘禮物……
只是,他到底什麼時候才來?到底什麼時候呢?難道不知道她已經等得不耐煩、等了好久好久了嗎?
血流進了眼睛,跟著熱淚一起流下來。
無藥默默地擦了擦臉,看到滿手的血,淚水不斷冒著。
「老爺啊,您別再叫了!小姐她——唉啊!小姐!你怎麼了?怎麼滿頭滿臉都是血?!」
戚媽的驚叫聲從她背後傳來,無藥搖了搖頭嘟歎:「沒什麼……」
君聖歎蒼老狼狽的身影從屋子裡蹣跚出現,看到女兒的慘狀,又看到地上的碗,他的臉閃過一絲愧疚,卻又沒好氣地嚷:「這麼大個人了,進門連一點聲音都沒有,早晚老子砸死你!」
「又是你!」戚媽氣得很,連忙上前替無藥擦拭頭上的傷口。「君老爺子,不是我做下人的要說你,小姐可是你唯一的依靠!你看看!頭上弄這麼大一個疤痕,將來怎麼嫁人?!」
「別跟我嘮叨!你自己看看她那死樣子,誰肯娶她?哼!」
「怎麼這麼說啊!」戚媽心疼地看箸小姐,那血還在流,而無藥的臉蒼白得很。「老爺子,你快來看看小姐,這下可真的讓你砸出毛病來啦!」
「去擦擦藥就好了,死不了!」話雖這麼說,但他還是老大不願意地走了過來。就在他伸手的一剎那,無藥往後退了一步。
「我沒事,我自己去擦擦藥就好了。」
君聖歎臉上閃過」絲複雜的表情,他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半晌之後才悶聲不響地轉身。
「小姐啊!讓老爺幫你看看,他可是--」
「我進去擦藥了。」無藥打斷戚媽的話,轉身進房。
父女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房門關上之後,無形中牽引著兩個人的線……似乎也斷了。
戚媽無言地站在他們父女中間,黯然地看著兩人。
再這樣下去,他們還成父女嗎?
「老爺……」
「別跟我嘮叨!」君聖歎狂怒咆哮道:「去給我打酒回來!我剛剛去過王大娘那裡,她竟然不肯給我酒!一定又是無藥那死丫頭去偷看人家洗澡了!你到底怎麼教她的?教出這麼個不知廉恥的女人!」
戚媽張嘴想說什麼,想了想又閉上嘴。但她實在氣不過,一口氣憋不住,終於還是回口罵道:「那得問問你啊老爺!如果你肯教小姐醫術,她犯得著到處去偷看人家洗澡嗎?」
「你--」
「我知道!我嘮叨、我不分尊卑!」戚媽氣呼呼地轉身進去,「老媽子我這就閉嘴!」
君聖歎氣得跳腳!「反了反了!這是什麼天?!這是什麼地?!這是什麼人心世道?!」一屋子的冷清,沒人回他話。
他手上的酒瓶依然是空的。
終於,他歎口氣,黯然地在門口坐了下來,瞪著天上那輪明月,低低地叨念著:「這是什麼天?這是什麼地?這是什麼人心世道啊?」
※※※
「小姐,你真的要走?」戚媽焦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不斷在無藥身邊打轉。「你走了,老爺跟我這老媽子該怎麼辦?」
「就像平常一樣。家裡還有幾件值錢的古董,戚媽你幫我賣了,那些錢夠你跟爹過個幾年了。」
「這不行啊!這不行啊!」
「沒什麼不行。我已經長大了,也該出去見見世面。」無藥手不停,小小的行囊裡倒有一大半是醫書跟草藥。
「唉啊,女孩子家去見什麼世面?戚媽不放心——」
「戚媽,你不用擔心。」無藥抬起頭,對著她肯定地笑道:「我這趟是去京城找我的夫君,不會有事的。」
「夫君?」戚媽一頭霧水。「你哪來什麼夫君?」
「就是……唉!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口。」
無藥將包袱收好,臉上的表情是對自己的前景充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