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孟華
「為什麼妳會這樣比喻?」
「因為你本來是我的情人,卻因為那個孩子的關係,而與柳茱敏在一起,你不覺得這一切跟戲的內容很像?」
她捧住他的臉。「這些年你們在一起生活,久而久之,你就以為自己愛的是她,但實際上,在你心底,你最愛的人仍是我!」
他震驚地望著她,腦海中也不禁浮起疑惑,他與茱敏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幻夢嗎?
想起過去兩年來兩人生活的點點滴滴,那是很真實的存在,就像他和月華的戀情,也曾深刻存在過一樣,各在他生命中的不同時段裡佔有極重要的地位。
他不否認自己曾想過——如果他最後的選擇和唯一是月華,結果會不會更好、更幸福呢?畢竟得不到的,總是最好!
但當他擁有的,帶來了和平與寧靜時,那樣的意念便會變得淡薄,然後漸漸地被遺忘……
他深吸口氣。「妳的確是我的最愛、我的青春,也是我的幻夢,為了妳,我可以做很多傻事、付出所有……」
月華聞言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但——那都過去了。」
滿腔喜悅與熱情頓時被澆熄。
「不!不會過去!」她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只要你願意,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
「太遲了!」
「不!不會遲,」她壓下心中的恐慌,強自鎮靜地說道。「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什麼日子?」
「五年前的今天——我們訂下了一個約定。」她抱住他,柔唇在他的下巴輕吻著。「你還記得那個約定的內容嗎?」
他愣住,她是說關鍵的那一夜嗎?
感覺到他的僵硬,她知道他想起來了,微微一笑,美麗的臉頰在他的胸膛磨蹭,像隻貓般。
「記起來了嗎?你對我唱著『第一支舞』,我們說好要身心合一的,讓我們彼此不再猜忌,對彼此瞭解更深……」她的唇靠向他的耳朵,吐氣如籣地說道。「這五年來,即使有許多男人熱烈追求我,可我還是守身如玉,不讓任何男人觸碰,仍為你保持著處女之身……」
他一震,想推開她,可她卻如八爪魚般纏上來,緊緊抱住他。「你不可以說不!這是你欠我的!」她厲聲說道。
欠她的……他緩緩垂下手,感覺到懷中女體的柔軟,一股濃郁的芳香不斷鑽入他的腦袋,五年的禁慾生活,使他極易被挑起。
如果五年前的今天,他就擁有了她,他們會……?
親密抱著月華這一刻,一些原本很混亂的感覺突然在這一刻變得清明起來。
他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伸手捧起她的臉,用眼睛細細描繪她精緻的五官,這張臉曾令他魂牽夢縈,以前有許多幻想和對未來的規劃裡都有她,即使是現在——她依舊在他的心中有著極特殊的地位。
一看到他平靜的神情,她反而慌了,忙推開他。「不!!別說!什麼都別說!」
「對不起!月華……我不能,妳的身體和貞操應該留給能夠愛妳一輩子的男人,我不配。」他輕輕說道。
「你想告訴我你愛柳茱敏?」她厲聲問道。
「我是愛她!」
「你那不叫愛!你是因為責任和義務而愛她、留在她身邊的!」
他苦笑。「我不否認,可能一開始真的是這樣吧!畢竟這樣的感覺不是一朝一夕所成。」他看向遠方,過去很少去思及這個問題,不!應該是說下意識逃避去思考,直到月華再度出現,勾起了對過往的回憶,才發現忽略掉許多感覺和情感。「……我對茱敏的感情原本就像一道伏流,偶爾才會在地面上出現,然後消失,如果——五年前的那一晚,沒有發生那件事,我跟她的交集或許就僅於此,但……發生了『意外』,伏流冒出了頭,成了一條小溪,我原本期待那只是一條小溪,只想讓它淺淺地流過,直到屬於我的大河重新回來,但不知不覺地,隨著時間,那條小溪沒有變大,卻愈刻愈深,形成了峽谷,深到蓋過原本那條大河曾經流過的痕跡,深到讓我會痛,難以割捨,這才發現——原來這條小溪……已經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她看著他,這是什麼比喻?,她不能接受!
「我呢?我這條原該屬於你的大河該流往何處?原來的水道已被侵佔,大河怎麼辦?只能在平原漫流、四散,直到那水完全被蒸發嗎?不要說有別的男人這種狗屁話,如果我忘得了你,我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
丞風閉上眼睛,這輩子已注定要辜負她了。
他定定看著月華。「明知對不起妳,但我還是要說——我愛茱敏,已經愛了很久、很久……她是我這輩子想共度白首的女人。」
月華靜靜凝視他半晌,突地淒然一笑。「原來我沒變,而你卻變了……」
而這一變——就不可能再回復過去了嗎?
站在開滿黃花的高蒿菜菜田中,泥土和著花香的氣味撫平了她紊亂的心思。
她把手放在額頭,擋住刺眼的光線,看向一畦接著一畦的綠色田野。
「媽咪!有蝴蝶。」崇祺一邊喊著,一邊在田埂上追跑著。
「小心點,別摔著!」才說完,就見小小的身影仆倒了,她連忙奔過去,但崇祺已經很勇敢的自己站起來。
「我沒哭!」崇祺勇敢的向母親報告。「爸爸說男孩子不可以隨便哭,自己跌倒,自己爬起來。」
她摸摸兒子的頭。「好棒!爸爸說的很對!但你自己要小心,別老是摔倒!」聽到兒子提到他父親,心口不由得一陣抽疼。
「好!媽咪那邊有鐵軌,我可不可以去那玩?」
順著兒子指的方向望過去,在菜田的另一頭,有以前台糖小火車專用的小鐵軌,如今已廢棄不用了。
「好呀!媽咪跟你一起去。」她牽著兒子的小手一起走向廢棄的軌道。
「火車欲走走鐵枝,十點五分到嘉義,阿娘生水免揚氣,親像紅花會退時……」一邊和孩子跳著枕木,一邊隨口朗吟。
崇祺聽了有趣,也跟著念,只是念到火車行到台南時,他突然打住。
「媽咪!」
「嗯?」
「爸爸會坐幾點的火車來外婆家?」
她臉上的微笑漸漸消失。「媽咪也不知道,爸爸……可能沒辦法來吧!!」
「為什麼?」小臉上儘是不解。「爸爸跟阿姨辦事要那麼久嗎?」父親昨晚出門沒多久,母親就匆匆帶著他回南部外婆家了,雖然外婆家很好玩,但少了爸爸就沒意思了。
她低身抱住兒子,不敢讓他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爸爸他……可能在家等我們呀!」也可能已經離去了……
她知道自己懦弱,沒有勇氣面對他的決定,所以先行一步離開,或許,下次見面時,就是要談離婚的事了,而在那之前,她得先做好心理準備。
可是好難、好難……
「如果爸爸在家,就叫他趕快過來嘛!外婆這裡好漂亮喔!」現正值高蒿菜開花的時節,觸目儘是一片綠葉黃花,有說不出的宜人。
她聞言閉上眼睛,不敢出聲,深怕一開口,情緒就會控制不住。
以後——她該怎麼跟兒子解釋,他爸爸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跟他們生活在一起?
突然間,她痛恨起自己來,為什麼要退縮?她應該要勇敢爭取,但……
她哀傷地想道,就因為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太過糾葛複雜,她記得他曾經多麼熱烈追求過月華,他們兩人是如何熱戀……他曾為她深情款款朗誦情話,甚至那一晚……他想結合的對象也是月華……
所以.她無言的將選擇權讓出來,退縮地、怯懦地帶著兒子逃開。
「媽咪,妳怎麼哭哭?」發現母親在流眼淚,崇祺有點不知所措。
她伸手抹去淚水,可眼淚卻像氾濫似的,怎麼也抹不幹。
「爸爸!」崇祺突然大喊。
咦?她抬起頭,飛快地轉身,站在菜田另一端的高大身影不就是他?!再度湧上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使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兒子掙出她的懷抱,快步衝了過去!然後,跳進男人展開的大懷抱中。她雙腿發軟地蹲了下來,沒有勇氣跑向他。
隔著黃花,她淚眼矇矓地看見他把兒子拋向天空又抱住地玩耍著,然後讓孩子坐在他的肩膀上,一步步地朝她走來,如果這是最後幸福的畫面,她要牢牢記在腦海中。
丞風走近,放下崇祺,讓他繼續在鐵軌上玩著。
看到她,他真不曉得該衝過去把她掐死還是緊緊抱住,當他回到家,見到只有一片黑暗迎接他時,他差點瘋掉!
她怎麼能這樣對他?!
她決意放棄他了嗎?
她真的想把他「讓」給月華嗎?
可當他讀著那張留有淚珠痕跡的字條時,他除了生氣之外,更覺得心疼——
台中突然變得好冷,所以我帶兒子南下找太陽。
找太陽?把他一個人丟在台中……真是狠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