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駱沁
"我……我要倒茶……"她囁嚅道。
嚇找她了!武承暘此時才發現他方纔的口氣根本就堪稱兇惡,不由得自嘲搖頭。怎麼了?不過是擔心她,何苦氣急敗壞呢?唇畔揚起淡淡的弧度,接過她手中的杯子柔聲道:"你別下榻,我幫你倒。"他走到桌旁斟滿了茶,怕她會不好意思開口,還順手帶了茶壺,走回榻邊,一併全給了她,"慢慢喝。"看她再次啜飲起來,他才轉身走出廂房,將房門帶上。
數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只知道原本沉重的茶壺如今變輕了。見他不在房裡,商秋襲決定自己下榻把杯盞放回桌案,但腳才一碰地,她立刻明白為何方纔他會那麼趕著攔她——陣陣的刺癢從腳趾頭開始往上迅速竄升,又麻又痛,疼得她又立刻坐回榻上。
好疼!沒嘗過這折磨人的滋味,商秋襲想捶腿舒緩一下,卻是每捶一下,椎心的疼痛就重一分,嚇得她連忙停下手,咬著唇苦苦忍著。
武承暘一回房,映入眼簾的就是她將下唇咬得泛白的痛楚模樣。"怎麼了?"他趕緊掠到她眼前急問道。他不過是去吩咐僕人煮點東西,怎麼轉眼間就變這樣了?
"腳……腳疼……"商秋襲紅了臉低下頭聲若細蚊地說道。
"不是叫你別下榻的嗎?"武承暘又好氣又好笑,將放在榻上的杯壺挪至地上,坐到她身旁,抬起他的雙腳放置膝上。
"你……"他怎能這樣?!商秋襲俏臉一紅,想要把腳縮回,卻被他緊緊按住。
"別動。"他低道,專心地將內力運於掌上,隔著衣裙從她雙腿輕緩拂過,疏通她因長跪而阻塞的血路。
他那模樣好似這是再自然不過的舉動……商秋襲怔怔地看著他專注的側臉,一抹難以言喻的情愫盈滿胸臆。兩年不見,他斯文俊逸的氣質依然,歲月的經歷替他增添沉著的魅力,更顯拓磊不凡。反觀她,憔悴狼狽,還得勞煩他替她按腿,成何體統?一思及此,商秋襲連忙曲腿收回,垂首低道:"已經不疼了……謝謝……"
察覺到她的推拒,武承暘只是低低一笑。這樣總比她垂淚傷心好啊!反正血路也通得差不多了。"別在這樣這麼自己了,對你,對你爹,都於事無補的,反而更造成在世之人的擔慮罷了。"看著她還垂掛淚珠的眼簾,他柔聲道。
爹……他的話,讓商秋襲又紅了眼眶,迅速湧出的淚濺上了手背。
"唉、唉,我說那些話不是為了惹你哭的!"武承暘低嚷,卻見她越哭越凶,無暇細想,手自然地輕攬她的螓首靠上肩窩處,低聲安慰:"你爹去世並不代表你也必須更著放棄一切,若是你娘她們趕回來看到你這樣,既要面臨伯父去世的噩耗,又要心疼你的自殘,他們禁得住嗎?別哭,你還有我,還有我會保護你……"
他的話像有安鎮人心的魔力,緩緩止住了她的哭泣。倚靠著他溫暖的胸膛,彷彿天下就這麼大,所有的風雨都被他阻攔在外。商秋襲吸了吸鼻子,拭去了眼淚。他說得沒錯,她不堅強點怎成?若是娘回來見她如此,豈不是又要讓她老人家擔心了?
輕輕推開他的扶持,商秋襲抬頭,揚起兩天來的第一抹微笑:"我沒事了。"
他終於明白什麼叫梨花帶淚了,動人的淒楚中帶著絕俗的美,惹人心旌意動。武承暘瞧得癡了,半晌才回過神來。該死,現在可不是他心猿意馬的時機呢!他連忙低斥自己,抓回失控的心智。
"沒事就好。"他笑道,陡然意識到兩人過於貼近,不著痕跡地起身退到一旁的椅子坐下。他可不是在避什麼嫌啊,而是……怕再這麼坐下去他很可能會把持不住,在這不恰當的時候做出了什麼荒唐事。把持不住?武承暘暗暗翻了個白眼。這要讓人知道鐵定嚇掉了聽者的下巴。就連談生意到了妓院那活色生香的淫慾場合,他都能談笑風聲、面不改色地全身而退,更何況是這點小小的試煉,是吧?
可偏偏兩年前就烙在心頭的倩影,如今佳人在懷,並不是那麼容易抗拒的啊!兩年前的她未脫稚氣,溫婉中帶著抹嬌俏;而今卻清麗脫俗,萬般地惹人愛憐,撩撥起他的遐思。發覺心思又游離了,武承暘連忙一正心神,不敢再想。
兩年前那短短數天的相處只給兩人帶來兩面之緣——一是園中初會,二是晚膳時又見了一面,兩人再有的交集,只是偶爾的眼神相會,他那帶著戲謔的微彎眸子會讓她又嗔又羞地垂下頭。用膳時她都沒說話,靜靜地聽著他在他爹和她爹的可以刁難下,不卑不亢地發表了自己獨到的見解,讓她爹在回府半個月後,依然讚賞不已。
雖是許了婚配,彼此都心知肚明,卻是不曾經過正式提親,偏方才又有了親暱的舉止,如此以來,更是不知該以何種態度開口,尷尬的氣氛橫亙在兩人之間。"武公子,你怎會突然來這裡?"靜默相對半晌,她才憶起從一開始就懸在心頭的疑問。
"我今早收到商府的飛鴿傳書。"武承暘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竹筒,抽出裡頭的字條攤在她眼前,上頭寫了商老爺去世和商夫人、少爺不在府裡的情況。"幸好僕人還曉得通知熾焰堡,否則你豈不是要不吃不喝地跪到你娘她們回來?"想到那可能的狀況,一股陡然的怒氣又要竄上心頭,及時別他抑下。
今早?商秋襲杏目微瞠,長彎的羽睫眨了渣。怎麼可能?熾焰堡離商府要花上一天半的路程,現在不過是入夜,他居然花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到了。
不用她說,他也可從她眼中的詫異清楚明白她的疑問。有什麼好奇怪的?不過就累癱了匹千里好馬,在餘下的路程中施展畢生功力發了狠地疾掠,事實就是如此簡單。
"我家的馬腳程快,那很平常。"武承暘一笑,淡淡地帶過,突然憶起一事,猛地站起,"糟了!"
"發生什麼事?"被他這突來的舉動嚇了一跳。
"早上看了傳信趕著出門,忘了跟家裡人交代一聲,連傳信都讓我給帶了來。"武承暘頭疼地揉揉額角。他怎麼會做出這種莽撞的事啊?誰知道呢?在看到紙條時,全身都僵了,腦海中唯一浮現的是她纖細脆弱的模樣,等回過神來,人已在半路上了。
"你快回去吧,武伯父一定擔心極了!我去吩咐他們為你備馬。"商秋襲急道,起身就要往外走。
"算了,現在趕回去也來不及了,我待會兒再發飛鴿傳書回去就成了。"武承暘拉住她的手,勁道巧妙地將她旋回椅上,輕快笑道:"何況你娘和你哥哥不知何時才會趕回,你一個弱女子怎麼處理後事,不留下來幫著你怎成?你這兒有筆墨嗎?"
"在那兒。"她指向一旁的桌案,看他拿著紙條走去,又在上頭添加了幾筆。
就算是弔喪也不用這麼急的……商秋襲望著他頎長精瘦的背影,只覺洶湧漫上胸口的熱潮幾令她喘不過氣。他……是特地為她趕來的嗎?那麼急、那麼狂,甚至連對僕役也來不及交代行蹤,就這麼直奔而來,為了她,為了僅有兩面之緣的她,為了僅是雙方尊長約定成親的她,為了一個尚未有名分的她,他沒必要做到如此的……
"好了,待會兒再讓人拿去放……"一轉身,原本輕鬆的笑語頓時凝結:"別哭、別哭啊,你不再是一個人了,有我陪著你,我會處理一切,伴著你,直到你娘她們都回來的,別哭了……"以為是自己的話惹哭了她,武承暘再度將她攬入懷中,柔聲輕哄。
他的溫柔讓她的淚掉得更凶,商秋襲緊攀住他的襟口,一股強烈的吶喊在心頭狂肆地奔騰——這樣的男子,除了他捨棄她外,她再也不放手,再也不願放手了……
猛然伸出的手捉了個空,觸目所及是滿室的暗沉,商秋襲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才發覺方才只是場夢境,一場回憶過往的夢境。
當初發誓永不放手的她,如今卻硬生生地、狠絕了心地將他推離了。在這孤獨的寂夜裡,蝕人的淒苦是連自己都瞞不過的。商秋襲雙手覆住了眼,一咬唇,任由無聲無息的淚落下了臉龐。
會做起這個夢,是因為白天見了他的關係吧?等她送完帳簿回到後院時,那裡已經多了以青環為首的數名婢女正努力地洗著那堆衣服。
"剛剛管事叫我們放下手邊的工作來幫你的,可不是我多事喲!"她詫異地問了,而青環也開心地回了。
管事不會無端良心發現的,定是他去做了什麼吩咐……喉頭一緊,心頭的激動又讓她覺得想哭。他依然是那麼地溫柔呵……
可他這樣的慇勤只針對她,抑或每個奴婢?失憶的那五年,他變了多少?變得更會討女孩子歡心?若是他今日遇到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他也會同等付出關心嗎?發覺縈繞心頭的儘是泛著酸意的想法,商秋襲一驚,克制著不再去想。如今的她已沒資格,也沒有立場,她只能放手,讓別的女子依偎在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