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駱沁
"秋襲。"知道她的為難,商秋襲溫柔地替她補上,"沒關係的,你直接叫我秋襲就成了,不然,我比你虛長幾歲,若你不反對的話,喚我秋襲姐也可以。"
"那……秋襲姐,要不要我幫你?"青環改了口,又問。
商秋襲搖搖頭,帶笑的唇畔噙著抹淡愁:"不用了,我只有這點東西而已,謝謝你。"
看到商秋襲手上那小小的包袱,青環不由得忿道:"老夫人和二少爺也欺人太甚了,自少爺失蹤後,就將少夫人由主屋驅趕到偏遠的小廂房,原以為少爺回來後有人可以替少夫人您主持公道,沒想到竟還淪落到做婢女的地步!這根本就沒有天理了嘛!"
"青環,"輕拉她的手,柔聲制止,"被聽到你會受罰的。別忘了,叫我秋襲,我只是個婢女。"她的命硬已害了他,她不希望再有人因她受苦。
青環抿了抿唇,滿腔的怨懟只得隱忍而下。可不是?這五年來,在老夫人和二少爺跋扈殘酷的改造之下,熾焰堡已成了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的危險地帶了。
"你怎麼還在這兒?"突然,蒼老尖刻的女音插進兩人之間。
商秋襲聞言回頭,麗容一白。身形矮胖,儘管一身雍容華貴也無法柔化那鐫滿刻薄冷血的表情,這樣令人望而生畏的老婦人,除了老夫人王氏外,還會有誰?
"老夫人。"青環轉身瞥見來人,急忙屈膝。糟了,剛剛那番話不會讓老夫人都聽進去了吧?!
"老夫人。"商秋襲恭敬一福。
"把東西拿完就趕緊離開這兒,別東晃西晃地讓人給遇見了。"王氏冷道,沒正眼瞧她,"對了,你把事情都跟財總管說了吧?"
"都說了,財總管他答應幫我瞞著承……大少爺。"他的名諱已不是她能喊的了……商秋襲攢緊了眉頭。
"別怨我,一切都只怪你和暘兒相剋。"王氏翻翻眼,口氣像在說某個鄰人的閒事,還帶著幸災樂禍的意味,毫不掩飾。"誰叫你甘願當個婢女也不願回娘家去,雖說你爹不在人世了,可你哥不也是挺疼你的嗎?何必呢!"
"雖已無夫妻緣分,秋襲還是希望能看顧著承暘,知道他平安無事。"商秋襲垂首低道。她已再無所求了,她只想呆在這裡,不見他、不聽他,只要知道他的近況,只要知道他過得好,這點心願,上天會成全她吧?
"叫他大少爺!你沒資格叫他的名字!"王氏兇惡的糾正,"算了,既然你堅持,到時吃了苦,也就別怪到我頭上了。別說我心狠吶,我只怕你不小心露了底,到時又回到以前的狀況。害了暘兒,那可就糟了。"
她還是改不了口……心頭一陣揪痛,商秋襲閉上眼,半晌,低聲道:"奴婢知道。"
還說不心狠?一直低頭跪在一旁的青環暗自嘀咕。老夫人和二少爺吃定了少夫人溫柔心軟,竟逼得她答應這種不合理的事!
"我還得去問桃紅看看主屋缺了些什麼,你也趕緊搬去下人房吧,別被少夫人和大少爺撞見,省得心裡有疙瘩。"看到商秋襲因她的話渾身一顫,王氏得意地笑了。
誰說身為偏室就掌不了大權?儘管長子為正室所生,憑著自己的努力,她還不是將個整個熾焰堡玩弄於股掌之中?帶著滿腔的愉悅,王氏轉身離去。
主屋……那裡有他和她的甜蜜回憶,如今卻即將被另一名女子佔去……想到他的溫暖懷抱不再屬於她,商秋襲無力地閉上了眼,輕覆的羽睫不住顫抖。
"真是討人厭!"一直跪在一旁的青環站起身,不滿的咕噥,轉向商秋襲,"走吧,秋襲姐,我帶你……"語尾的話在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時全消失了,想安慰,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無措地站在一旁。
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這樣的結果是她早預料到的,老夫人不過用言語一激她就忍耐不住了,那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親眼目睹時又要如何自處?商秋襲深吸口氣,勉強自己揚起了唇角:"青環,能不能帶我到我分派的房間去?"
"恩。"青環點頭,不敢開口,怕忍不住的憐憫反而會傷害了她。"跟我來吧!"她一轉身,帶頭先走。
再次看了園景一眼,過往的一切彷彿歷歷在目,商秋襲仰首閉眼。
他忘了一切,忘了她,她也該如此,忘了一切,忘了他···從此以後,她不再是熾焰堡的少夫人,她只是名微不足道的小婢,尊貴的少夫人已另有其人。只要他平安無事,她可以做到的,忘了他,忘了一切,包括忘了她自己,忘了她的心。
一咬牙,商秋襲不顧內心狂喊的不捨,轉身奔出她過往的身份與生活,不再回頭。
第三章
十年前
麗致的園景是熾焰堡另一項為外人讚不絕口的優越之處,媲美貴族公卿府上的爭妍白花,在暖日的照拂下,更顯艷彩奪目。
一名年輕男子從外跑進,俊逸的臉龐此時被狂熾的怒火燎燒,向來飛揚的眉宇此刻不悅的聚起,帶著狂怒的烈焰。
武承暘,十八歲的他,清瘦的臉上雖少了成熟的自信魅力,卻增添了少年輕狂的傲人光彩。
"可惡!"憶起方才父親跟他提的事,向來控制得宜的他就氣得直想大吼!武承暘低咒一聲,握緊的拳頭狠狠捶上一旁的柳樹。
打從昨天堡裡忙碌的情景他就感覺不對勁了,以往就算熟客來訪,頂多也安排至獨立的客廂安頓,而昨日到訪的商世伯一家卻是堂而皇之地住進了主屋旁的廂房。他正想著呢,直至方纔,爹已主動替他的疑惑解答——商世伯的女兒秋襲是個好女孩兒,爹希望你這段時間能多陪陪她,以後兩人成親,也會比較熟悉一點。
成親?!他怎麼樣也沒想到這種該死的奉父命成親的事會落到他頭上!望著上頭湛藍的天,一口怒氣陡然升起。
暘,代表著天晴,世上的天地恁大,無邊無際,可為何他的雄心壯志還來不及實行,他的滿懷理想還來不及拓展,他晴朗的天就要讓一個不曾見面的女子給完全遮蔽?!
他甚至想過他和他的娘子給該是如何與眾不同地相遇的!握著柳樹枝幹的手狠狠收緊,"啪"地一聲,枝幹應聲折斷。武承暘一怔,看著手中的斷枝,眉頭略帶懊惱地擰起。破壞物品藉以洩憤的人向來是他所嗤之以鼻的,如今,他卻也做了這種舉動。
"不管你再如何生氣,都不該拿柳樹發洩的。"一道陌生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輕柔中帶著譴責,"它雖然只是株柳樹,也依然有著生命。"
武承暘回頭,迎上一雙清靈的眸,讓他微微一怔。她是誰?他雙眼微微瞇起,沉凝不語地打量著她。
她不是堡裡的婢女,身著的淡色衣裙剪裁雖然簡單,他卻一眼即可看出那布料的價值不菲。靈動的水眸在對上他的打量時,不自在地錯開;輕顰的秀眉和微抿的檀口將她極欲隱藏的尷尬昭然若揭;脂粉未施的白皙粉頰染上了羞赧的酡紅,帶著誘人一親芳澤的嬌羞。她不像前些日子在百花樓看到的花魁那般艷麗,那般奪人魂魄,卻有著另一種勾人的清靈氣質。
她並不像她外表那般柔順呢!那水眸中所閃耀著對他行為的不滿光芒,讓武承暘有抹衝動,想要逗逗她。他挑眉一笑,朝她走近:"不然我的滿腔怨懟又該如何發洩呢?"看到她在他的逼近下驚慌地連退數步時,微彎的眼眸笑意更甚。
"這……這種事不該問我……"商秋襲聲若細蚊地問道,眼神飄移,找尋著退路。
糟了,她的個性又替她若來麻煩了。平素溫婉柔順的他,在看到有人欺凌弱小動物和破壞花草樹木時,總有股正義感油然而升。方才一開口,她就後悔了。她是來人家府上作客的,就算再怎麼看不慣主人家的行徑,也不該失禮地出聲阻攔,可她真做不到坐視不管呀!
"要去哪兒?"武承暘身形微一挪移,立刻就阻下了她竄動的蠢動,"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剛說過了,這問題不該問我的……"商秋襲低頭咕噥,雙手絞著。要是讓爹知道這事兒,八成又要叨念她不像個大家閨秀了,強出頭、不自量力,這類詞語她早就聽多了。
"好吧!那問你另一個該問的問題——你是誰,怎麼會出現在熾焰堡裡?"武承暘用手中的柳枝挑起她的下頜,笑睨了她一眼。
沒料到他會有此舉動,商秋襲被動地望進他噙著笑意的眼眸,卻被其中閃耀的光燦給鎖住了心,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怎能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個陌生男子看?可……他那燦爛的笑顏卻又叫人瞇眩了目光……這樣的想法讓商秋襲羞紅了頰,既怪自己,又怨他做了這種惹人心亂的舉動。她一咬唇,嗔怒地撥開頜下的樹枝,轉身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