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甲板上吹來冷風,她深深呼吸,已難平息胸口的痛。
是無形還是有形,她已分不清,扶靠船桿,喉頭滾動著甜膩的腥味,想忍住,可是血無聲息地溢出嘴角,染紅那美好的下顎,一滴滴落在前襟,心中很明白是怎地一回事。
「九重蠱」,九重苦。燦郎受九蟲之毒,毒入血脈,全身血液已化劇毒。
齊薩伊扣住她腳踝時,她以為兩人就要長眠江底,吻著他時,亦吞食了他的血液。如今,她腹中流有他的血,是帶著劇毒的溫暖。
微微一笑,想捲起霞袖為自己拭淨,卻在此時,一聲驚呼響起,那女子離自己好近。
「你、你也中毒……」卿鴻驚悸無比。
沐灩生亦是驚愕,不想教人瞧見現在的模樣,趕緊摀住嘴,將那些由喉間溢湧而出的血掩住,無奈又是一嘔,擋不勝擋,血從指縫滲流出來。
她胡亂拭著嘴角,寧定心神後才轉向卿鴻,真心誠意地道:「我設法……替燦拿到解藥,這段日子……請你照顧他。」
首次,那愛笑的臉上顯露憂鬱,不再強做無謂,情絲縷縷纏繞,她癡戀地回望船艙一眼,在卿鴻來不及反應下,縱身一跳,躍入茫茫江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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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糟了!」
「糟什麼糟啊?六爺,最近你說話愈來愈怪啦!」巨掌搔著鬍子,銅鈴眼斜睨著身旁容勝宋玉、貌比潘安的男子,懶懶又道:「若是擔心頰上那道擦傷會留下疤痕,那就甭喊糟啦!咱覺得挺有氣概的,還是會有許多姑娘追著你跑啦。」俊顏上的擦傷是為了點燃那把信號煙火,浸了水、吹了風,微微紅腫,那模樣教纏著他的娘子軍見了,不知會有多心疼。
「我不是說這個。」
「那是說哪個?你不說清楚,咱怎知道這個是哪個?哪個是這個?」
「我們讓三哥留在蝶飛那裡,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了。」
「有嗎?」不只張鬍子,聽到的弟兄全皺起大眉。
「有啦有啦!」宋玉郎的眉皺得最好看。「咱們沒把實情告訴三哥,這其間的來龍去脈他是完全不知,只道那姑娘真要拿他來以人易物。唉唉——」
船上的弟兄愣了半晌,有人乾笑,「ㄟ——應該不會太嚴重啦!」
「是啦!反正燦爺現在是打不過金鞭霞袖,沒事沒事!」
「咱們出了葫蘆峽再去解釋,這不就得了。」
「是啦是啦。唉唉——」
唉唉——只怕再多遲來的解釋也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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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山銀嶺。
落日霞紅,美麗依舊,卻是人事已非。
賽穆斯雙手負於身後,靜靜來到女子身旁,無言地了望遠山斜陽,靜謐中,天際飛翔的雲雀,那喚聲無比清脆。
許久,他終於啟口,無波無浪的語氣自然地融入天地。
「你何時起程?」等不到回應,他又說:「續命丹所剩不多了,現在趕製也已不及,況且尚有幾味藥材難以得手,你的解藥是他,唯有他,才能救你。」
女子慢慢回眸,金紅霞光撒落她一身,飄搖嫵媚。
「他的命,我能救;我的命,唯他能救。」她低低笑著,「這真奇怪,不是嗎?」回蒼山後的日子,她是靠著續命丹維持性命。
那一日,總堂的弟兄長埋江底,僅剩她一人趕回蒼山,卻是晚了。
一片殘破、門眾死傷,她找到賽穆斯,他讓毀倒的堂柱壓中背脊,懷中抱著昏迷的瀾思,硬撐著體內真氣,才不至於讓千斤重的石柱斷骨碎脊。而阿爹和姆媽,賽穆斯告訴她,他們與楚雄絕戰,不知是生是死。
之後,有人在銀嶺絕壁斷崖上發現阿爹的彎刀和姆媽的一隻勾角鞋,每個人都說,他們跌落崖底,可能是同歸於盡,永永遠遠在這蒼山銀嶺的萬丈絕崖底下。
沐灩生很平靜地接受,至少,表面是極為平靜的。而瀾思仍未轉醒,腦部受到撞擊,她一直在自己的夢中遊蕩。
「門主一心想得火藥和火器的製造圖,為以鞏固滇門,但誰又料及,楚雄早在西南分部暗暗籌備,利用迎親名義,一支襲擊總堂,一支截殺你們。」他負於身後的手改為環抱在胸,緩聲道:「那人是你唯一希望,你不能心軟。」
她終於明瞭,何以阿爹每回煉製「九重蠱」的解藥,丹房內那股血腥之氣久久不散;為何她為救燦郎,翻遍裡頭千種藥瓶丹甕,偏偏獨缺「九重蠱」的解藥,因那根本是不存在的。
「你怎會知道解毒之法?」冥思中,她捉回思緒,雙唇失去往日的紅艷,而是染著淡淡的紫。再不去尋他,她活不了多久了。
「門主替人解毒時,我曾躲在煉丹房的布幕後。」
「你觸犯門規,按律要毀目割舌。」
「是的。」他說得很是平靜,「賽穆斯願意接受。」
她瞧著他一會兒,唇邊帶笑,眼眉柔軟地彎著,清朗地道:「賽穆斯,你沒有錯,金鞭霞袖絕不准你毀目割舌,因為她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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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容燦身中怪毒,幸得回春手李星魂以高絕的針灸之術暫時保住他的性命。
但內力盡失,體內蠱毒流轉,教容燦偶會週身發麻,四肢動彈不得,那感覺十分地難以忍受,因神智是清醒的,整個人卻如廢物般躺臥,與死有何分別?
另外,李星魂為這棘手的蠱毒還前去遼東碧煙渚,拜訪「玉面華佗」碧三娘,經一番研探,擬出一份對症下藥的單子,卻對其中做為藥引之物頭痛三分。
中蠱毒者,血轉劇毒,若欲解除蠱毒,必須讓一陰體飲下自身含毒的生血,此陰體之血可為藥引。
換言之,他們需尋找一名女子,讓她喝下容燦的血,再取她的毒血做為藥引,方能讓藥劑相使相輔,體內的毒血亦會相剋相殺。
但,問題在於,這名女子絕無活路。
若要痊癒……若要痊癒呵……
李星魂想著這門奇毒,有毒有蠱,蠱亦帶咒,極其邪魔,他們又要上哪兒找來一個願意走這不歸路的姑娘?這明擺著,一人生,一人死。
商議後,閻王寨將此事對容燦隱瞞,僅寨主和李星魂知悉,一方面又委託碧煙渚尋求藥引,此任務雖是怪異到了極處,擅長追尋奇珍藥材的碧素問亦應允了下來,這之於他,也是難得的挑戰。
結果,就在這冬季的末尾時分,碧素問帶著一名姑娘來到兩湖,將她交給了正在漕幫為容燦診治的李星魂,不留片刻,即又起程返回遼東碧煙渚。
洞庭湖支流蜿蜒,眠風撐著長桿旋繞著曲折的水徑,舟上尚有兩男一女。
寒冬腳步漸遠,雖有冷意,也帶著淡淡的清爽。
見金鞭霞袖來此,眠風訝異得瞪大眼,不僅是他,漕幫眾弟兄全瞪大眼,傻呼呼地看著美人大駕光臨。
尤其是羅伯特,簡直失了魂,又捂著心口唱起他的情歌,差些蹲下來,讓她當成馬兒騎進廳裡。
經葫蘆峽一事,對她的敵意少了許多,其實她肯來,眠風心底是挺高興的,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畢竟明眼人都瞧得出,燦爺回兩湖竹閣養病後,脾氣是前所未有的暴躁,歸咎起來,除身中劇毒外,另一個主因便是為了個姑娘,而這個姑娘不是別人,偏是教他大栽跟頭的金鞭霞袖。
這情事他是不太懂啦,不過她一來,至少是有轉機吧。唉唉,要不,當燦爺小廝的自己就苦海無邊,回頭也找不到岸了。
「女娃兒,你來了,大家或許有好日子過啦。待會見到咱頭兒,可別同他鬥氣,你乖,就多讓讓他。」張鬍子飲口酒,埋在黑胡下的唇咂了咂,回味甘醇。
「我乖,他壞,我是知道的。」她笑容可掬,微微探身瞧著水中的自己。很好,她的妝仍完整,胭脂潤澤著她的菱唇,顯得嬌媚可人。
張鬍子哈哈大笑,岸邊木梢歇憩的小動物全讓他嚇得四處飛竄。
「他壞,你也甭怕,回兩湖後,咱弟兄同他解釋過事情始末,漕幫大船深陷葫蘆峽其實是個幌子,嗯……幌子就是說是假的、裝裝而已,用來騙人的。你只是想救出他,並非真要拿他交換的。他聽了是沒啥表示啦,不過,燦爺這人就是這樣,三拳打不出個悶屁,腸子九彎十八拐的,ㄟ——這句子你懂吧,我就不解釋了。」見她點頭,他繼續說:「所以,我猜他心也軟了,偏偏嘴上不說,也難得你整得了他。呵呵呵——」
「是呀,他常是這樣,心裡想著啥,可嘴上偏偏不說。」她笑著附和。
「哦……金鞭霞袖,你這次來,是給燦爺帶解藥的嗎?」眠風忍不住問出,感覺她好像變得更艷麗,眉眼勾勒有形、雙腮和唇都上了胭脂水粉。
「是呀。」她回得毫不遲疑,瞥見一旁的李星魂目中戒備算計,只有他知悉真相。心頭暗暗一笑,也難怪,他對她無法全然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