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滇門名花

第19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這回,他是鐵下心腸,求也求不動了。

    蒼山羊腸雪道上,沐灩生尾隨在爹親身後,兩人披著暖裘,羽片似的雪花縈縈飛落,放眼望去,天地皓白。

    「你應允之事,不可忘記。」沐開遠忽而道,口鼻噴出白霧。

    「孩兒知道。」地上留著一個個腳印,她垂首,跟著爹的步伐移動。「阿爹,您應了我的事,不能忘。」若不如此,做這條件交換,她見不著他的面呵。

    「那是自然。」他微微一歎,「你向來瀟灑,阿爹希望你能做到那日在崖底所說的話,只是拿那個小子打發無聊,他對你沒有情意,若你還執迷,便是作踐自己,你是聰明的孩子,這道理定是懂的。」

    她懂,只是心弦如琴,已撩撥出悸動情曲,止難止、抑也難抑。

    繞出迂迴山徑,巨大的天然雪柱聳立,四名駐守的手下同時迎了出來。

    「門主、小姐。」雪光映著他們背上的彎刀,流光銳利。

    沐開遠略微頷首,一行人步進更深處的雪柱林,沿途皆有留守的門眾,約莫一盞茶,鐵牢入口隱在雪堆當中。一名手下以長鑰匙開啟凍成冰的鐵門,領著沐開遠和沐灩生進人。

    「你先下去。」沐開遠道。

    「是。」那名屬下交上鑰匙又出鐵門。

    鐵牢建造於地底下,四邊以鐵鍍銑,步下二十來階石梯,她終於瞧見了他。

    容燦盤腿端坐,雙手捻式置於膝上,劍眉舒弛,眉心則刻著淡淡的皺痕,兩眼靜靜閉合,正自養神。

    沐灩生碎步奔近,見一條粗身鐵鏈由鐵壁延長過來,從後頭分別鎖緊他的頸項和腰際,然後是手銬腳鐐,她心中又驚又痛,竟不知他讓人這般對待,而這些全是自己的親爹下的命令。

    「燦郎……」她破碎地喚著,身子蹲在他身畔,那剛毅的輪廓是一片靜然,透著不尋常的灰白,她著了魔,手輕輕地撫著他微削的頰。

    「燦郎……」她再喚。

    終於,那男子如她所願睜開雙眼,一張峻容有了森然的轉變,若是目光能殺人,她早已在他的注視下斷送性命。

    她朝他微微地揚唇,這是一個慣有的動作,她的笑媚艷動人,自顧笑得愉悅,不管容燦冷若冰霜的面容。她瞧見了他,該要欣然歡喜,不是嗎?方寸酸疼,她一手抓緊衣襟,突再也無法輕靈,沾染著憂邑。

    「阿爹,讓我同他單獨說些話可好?」

    「不行。」沐開遠斷然回絕。「你跟著我來,就得跟著我走,我已向西南分部下帖,答應楚雄的求親,近日,水陸的迎親隊伍就要抵達,我要你多花點時間準備,咱們此次萬不可敗。」

    便是這個條件。她應允嫁予副門主楚雄,表面是共結秦晉之好,實際為鬆弛楚雄的戒心,讓阿爹有充裕的時間部署局面。楚雄據西南滇域,勢力日漸,這幾年動作頻頻,絕非甘願永居副門主一位,滇門派系遲早要做統整。

    她答應阿爹的要求,為這計謀披上嫁衣,為求見他一面和解藥一顆。

    「既已應允,我定會完成,阿爹也別忘記,您應了我的條件。」

    沐開遠細瞇利眼,面色深沉,如何處置容燦這頭猛虎,他內心自有定論。

    「阿爹,讓我跟他獨處吧。」

    沐開遠不語,神態明顯不悅。

    見狀,她心一橫,蠻氣地道:「那好,誘漕幫大船入葫蘆峽之事,您派別人去吧,我是不去了。您也別想我乖乖嫁給誰。」

    「你不要『九重蠱』的解藥嗎?你不是想救他的命?」他也動怒了,看著女兒竟為一個漢人小子費心思量,違抗父命,他不氣也難。

    沐灩生回眸瞧著容燦,後者依舊面罩寒霜,兩人的眼神一熱一冰,她不怕的,不怕那寒意凍人,賞給對方嫣然微笑,衝口便說:「大不了,我就跟著他,怎麼也快活。」他死,她也死。

    「你——」瞧來,女兒的蠻性是遺傳到他了,和自己一般性情,頑固起來,任誰也制不了。沐開遠總算體會,一甩袖,身影步出了地底鐵牢。

    兩人獨處,牢中陷入片刻沉默,只是相對看著,沐灩生慣然地笑,以笑來應付他滔天的怒氣,也平緩著胸中痛意。

    「燦郎,唉……你總愛生氣,我是知道的……」她軟軟歎息,語氣如對待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她握著他單邊的手背,目光憐惜地掃過鏈在他身上的粗鐵。「阿爹這樣待你,也難怪你要生氣的,我同他向你賠罪,好不好?」

    小手讓大掌猛地扣住,容燦面色鐵青,將她粗魯地拉近,咬牙切齒道:「若我弟兄有何閃失,我必血洗滇門。」

    沐灩生乘勢貼住他,螓首擱在他的頸肩,幽幽低語:「為了你弟兄的安危,你要復仇、血債血還。那我呢?我就要嫁給楚雄,當他的新娘子了,你半點也不計較嗎?燦郎……你真沒將我放在心上嗎?」

    他在她布下的美人關裡大跌一跤,是心中有伊人倩影,才教自己委實難以狠下心腸,若否,他有無數機會取她性命,要真無情,也不會陷於如今的處境。

    他是恨,原來自己亦是凡夫俗子,受不住美色誘惑,蜜語甜言。

    而此生唯一動情的女子亦教他恨極。

    「你愛嫁誰便嫁誰,與我何干?」怒至深沉,神情愈靜。他肩胛用力地頂開她的頭,忽視方寸酸痛,冷冷扯開薄唇,他也笑了,是一抹涼薄。「你想玩樂、想消磨時間,去找另外的倒楣鬼,恕不奉陪。告訴你,沐灩生……若不是我中毒內力盡失,我將十二萬分樂意去扭斷你美麗的脖子。滾!別出現在我眼前!」說完,他閉上雙眼。

    這回動的是天大的怒氣,看來是不易息怒了。

    她怔望著他,聽那些字字淬毒的話語,心一酸,脾氣也卯上了。

    管什麼恨不恨、怒不怒,管他那群什麼王八弟兄,管那個該死的假姻緣,她什麼都不想管了,牙一咬,整個身子撲向他,張臂抱住男性的軀幹,小嘴緊緊、緊緊地含住他的雙唇,舌尖抵著他的齒,硬要與他纏綿。

    「你就這麼不知羞恥?!」容燦憤恨地推開她,兩人的唇都受了傷,是彼此嚙咬的印記。揩掉唇邊的血珠,他怒瞪著,見她用小舌舔去紅唇上的血點,心魂猛震,他隨即寧定,暗暗痛斥自己。

    還是那副無辜神態,軟軟地,她歎道:「唉……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沒辦法的……」

    去他的喜歡!去他的甜言蜜語!去他的沒辦法!他若不能記取教訓,便要跌入阿鼻地獄,永不超生,便是一千個一萬個該死。

    「無恥!」他惡狠狠地吐出一句。

    「是呀,我就是不知恥。」那神情好似不以為意,她微揚起小巧的下巴,不怨不躁。「我又不是你的漢家姑娘,哪裡懂得什麼禮義廉恥,我就是喜歡你,就是想親近你,喜歡吻你、抱你,你又能奈我何?」胸口微喘,她心跳好急,像針紮著一樣,刺疼刺疼的。

    容燦感覺峻臉發燙,有半刻說不出話來,他真是遇到命裡剋星了,對她真是又氣又恨,狠不下心腸又無可奈何。

    一會兒,他堅硬地啟口,眉心淡有倦意。「你們想取火藥及其他火器的製圖,想以我做為交換,這筆恩怨漕幫是記下了,即便我在劫難逃,我的弟兄亦會替我向貴派追討。你我是敵非友,仇人相見但論生死,你的情意,我消受不起。」

    「別對我說道理,我聽不懂。」對他,她任性而執著。「我從沒當你是仇人,你誰也不是,你就只是燦郎,是我心裡頭的那個人。」

    「你氣也好、恨也罷,我才管不了這許多,我就想纏著你,讓你一輩子聽我彈琴唱歌,我心裡就快活。」語氣到得最後有些急了,她察覺到,用一朵笑緩和下來,眼成月彎,秀眉飛揚。

    「你中了滇門奇毒『九重蠱』,那解藥我會設法替你取來。」接著,她立起身子,由腰間取出一隻小袋,「這裡頭有三顆丹藥,你心口鬱結難當時可食一顆。」那是她由煉丹房偷來的續命還魂丹,單一顆已價比千金。「你拿去。」

    她遞來小袋,容燦卻是不收,雙目又是一合,瞧也不願瞧上一眼。

    「唉……你總愛生氣。」她歎息,眸光盈盈,閃過微乎其微的脆弱。

    將小袋放在他腿旁,她俯身飛快地親了親他臉頰,怕他又要罵人,二話不說,她旋身跑上石梯,美好的身影消失在暗處,卻不知身後那雙男性的眼,矛盾著、苦惱著、抑鬱著,亦偷偷目送著她……

    行至此,渺渺情懷未成事,可歎風波惡情生。

    ☆☆☆

    門主之女出閣,是滇門難得的盛事,何況是嫁予同門副門主為妻,真可說是雙喜臨門、喜上加喜。

    婚禮將於五日後舉行,而楚雄亦遣部分迎親船隊先行護航,自己再率領其餘屬下由西南分部緩行,預計在婚禮的前一日可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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