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她被拖入強壯的懷抱中,天在旋、地在轉,身是飄空的,她知道兩人一起往下跌了,雙臂緊緊抱住他。
布料撕裂聲讓容燦心臟陡跳,不等氣息調穩,他撲下抱住她,讓身子盡量挨著崖壁墜落,減緩下墜勁勢,翻滾再翻滾,他弓身護住她的頭,兩人狠狠地摔入水裡,高處墜下的衝勢激起大片水花,水如利刃,觸膚如刀割。
拖住女子浮出水面,容燦勉強支撐到水邊,呻吟一聲,終於倒地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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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尖癢癢的,兩條濃眉下意識皺折,他扭開了頭。
擾得他不能安眠的搔癢鍥而不捨,流連在鼻下,他發出煩躁的低吟,抬手欲撥開,全身筋骨發出嚴重抗議,硬生生將他拉回現實。
口中流洩出一連串習慣性的「咒語」,容燦痛苦地撐起上半身,扶著疼痛欲裂的頭,覺得這再簡單不過的動作惹得心煩欲嘔。
「醒啦!乖乖躺著,別做太大的動作,從高處摔下來,可能傷到後腦勺了。」
睜開雙目,他瞧見好幾個影子層層疊疊,彷彿就在眼前,軟膩的手心輕輕推著他的胸膛,他不想抗拒,身軀又倒了回去,聽見那一貫嬌柔的聲音。
「醒來便好,你一直沒醒,我好擔心……」
幽幽呢喃中似有啞音,他想問她為什麼傷心?可是眼皮好重,他抵擋不住,神智再度飄浮起來,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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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火光。
燃燒的火堆發出「咇剝」聲響,琴音斷斷續續,不成章曲。
夜的黑暗成為絕對的底色,火光烘托著她,火焰忽高忽低,任著光影在她臉龐和身上嬉戲。她懷中一把苗琴,弦斷柄裂,貝齒咬著下唇,小臉儘是惋惜。
「誰讓你碰我的東西?」容燦回復神智後的第一句話,又硬又冷。
「琴摔壞了,我想修好它,可是身邊沒帶修復的工具。」她揚起秀眉,對他的壞脾氣早已視為理所當然,巧笑嫣然地道:「你睡了好久,肚餓了嗎?我烤了幾條魚,你快吃。它們藏在水中的石頭縫裡,魚身不大卻很肥美,我也吃了好幾條呢。」小手忙碌,她試著將琴弦拉緊,重新纏住。
他終究向那名賣雜貨的婦人買下這把琴。
對琴,他一竅不通,至於為何買琴,還帶著它追尋至此?他心底有個聲音,悄悄說出了答案,只是此時的他卻未自覺。
坐起身,頭仍疼著,他抓過架上的魚張口便咬,鮮美的滋味讓心情稍稍緩和,口氣不再那麼沖了。「你碰我的琴,還穿我的披風?」
「你身上傷痕抹了透明膏藥,不方便穿著披風,我暫時替你保管。」她瞧了他一眼,小手在琴弦上撫過,側耳傾聽,跟著眉心微擰,輕歎了口氣,「琴柄上的裂痕壞了琴音,可惜這把好琴。」她素手又撥,古音琤琤。
其實除琴韻略低之外,容燦不覺有何異處。
他的衣衫多處破損,兩人下墜時,他未有多想以身護她,週身上下讓石角銳處磨出不少傷來,傷處上抹了膏藥,他湊至鼻下一聞,透著淡淡香氣。
「那一晚,你沒來赴約,我等了好久,彈了一夜的琴。」她聲音幽靜,頭巾在落崖時扯掉了,豐厚的發如流泉技在巧肩,鵝蛋臉在火光下有絲脆弱。
「我愛去便去。」他咕噥了一句,開始進攻第二串烤魚。
沉默片刻,沐灩生指尖挑動幾個琴音,柔軟的語調充滿蠱惑,「你沒去湖畔,我一直惦記著,想你或許還在惱我……而現下你來了,還冒著奇險救我,燦郎……我心中可歡喜了……」
見她嬌容欲醉、蜜頰酡紅,眸光煙霏漫漫,容燦一時間呼吸急促,那句「燦郎」由她口中喚出,竟引得方寸泛甜。
他撇開臉,勉強捉回理智,清了清喉嚨,粗魯地道:「我愛救便救。」
「你總愛說反話,我是知道的。」每回對他說這話,她臉上便是那個神態,有點愛嬌、有點莫可奈何,口氣帶著點包容,像是對著一個鬧彆扭的頑童。「你救了我也救了瀾思,我很感激。」
容燦還是回以冷哼。「我僅傷了那三名男子,未下殺手,你的瀾思小妹獨力奮戰,說不定已命喪刀下。」
「不會的。」她搖著頭,「他們既已受傷,更不是阿妹的敵手,況且那三個人皆中了煨在金鞭上頭的毒,愈是運氣,毒發愈急,橫豎是活不了了。」她說得輕描淡寫,論人生死毫不在意,火光映著一張玉容,唇角抿著笑花。
「你——」容燦瞪住她,心緒好生複雜。
「我怎麼啦?」小巧的下顎一揚,她開始扮無辜,「你倒是說啊!」
「面若芙蓉,心如蛇蠍。」
聞言,她笑得備加燦爛,「『芙蓉』我是知道的,便是白話裡頭的蓮花,你是讚我生得美嗎?以前你總是不說,還說我沒有漢家姑娘貌美,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存心想惹我生氣,但是呵……你今天終是說出真心話了。」在她想法中,蛇與蠍並不可怕,如寵物一般,這句話她聽在耳裡,甜在心裡。
容燦是又好氣又好笑,又頭疼又莫可奈何,乾脆合上眼莫不作聲。
他盤腿打坐,掌心朝上置於大腿,凝神聚氣,再暗暗運勁遊走奇經八脈,舒通各處穴位,用以療養內傷,舒筋活血。
她沒再同他說話,抱著琴,嗓音低柔的唱著歌——
一天不見一天念,
兩天不見如隔一年。
這兩天,哪天不念幾乎遍?
如今見了,解去我的心頭怨。
這是那萍水相逢,
也是前世裡有緣,
早注定了你我恩情無限。
此生此世情不變。
崖底的第一夜,琴音泠泠,一曲幽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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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夜調息養氣,容燦內力已泰半復原,全身上下雖受了不少傷,但皆為皮外傷,又敷以滇門獨門金創藥,傷口不紅不腫,已慢慢癒合當中。
天方透入微光,他便詳細觀察了週遭地形,在不遠處發現玄風堂師姊的屍首,她不如他倆幸運地跌入水裡,而是直接摔在礫石地上,腦漿四溢、氣斷身亡。容燦將她身軀移正草草掩埋。
仰首望去,兩旁峭壁險峻,將天擠成細長狹縫,巖壁陡而濕滑,將融未融的雪覆於其上,若欲施展輕功上躍,雖中途借力點少、著力不易,於他而言,也非極難之事。
「你走吧,我武功不如你,到一半准摔下來的,我留在這兒不走了。」沐灩生嘴唇微翹,聲音清清脆脆,她拉緊肩上男子款式的披風,一手抱緊苗琴,帶著一抹無辜的神態。
容燦怔了一怔,隨即寧定,眉自然地糾結起來。「以你的功力絕對上得去。」
「上不去。」她反駁,咬著唇偏開頭。
「我說可以。」他同她交過手,還料不準她武藝的深淺嗎?況且有他在旁照看,他當會保她無虞,怎會任她墜落……忽地,思緒一頓,心中漣漪大起,他對她似乎太過關注,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方式。
幾個月前,由探子隊所搜羅的消息中得知,滇門之中兩股勢力此消彼長,而她是門主之女、滇門名花,身份非比尋常,在這場漸趨白熱化的爭鬥、浮出檯面的衝突下,她成了對手亟欲擒奪的目標。
所以,他來了,拋下大船的弟兄,刻意追尋她的蹤跡,在見地落崖時,毫不遲疑地出手搭救,竟未顧及自身安危。
他是怎麼了?捫心自問,徒然苦笑,許多事便是這般莫名其妙。
「你可以,我不行的。」她軟軟地歎了一聲,也不理會他,轉身沿著水流方向邁開步伐,走得極慢。
一步、兩步、三步……八步、九步、十步——
「沐灩生!」身後響起男子略微火爆的叫喚。
背對住他咬唇忍笑,控制小臉的表情後,她才緩緩轉過身來。「什麼事?」
容燦瞪著地,悶聲問:「你要去哪裡?」
「找別的路出去啊。」她扭過頭,繼續往前走,「循著水的流向,它會告訴你離開崖谷的路。」一樣能走出此地,他的方法雖是捷徑,卻非她所願,總覺得一脫離險境,他倆又要各分西東。
感覺身後跟隨的步伐,心微微放鬆,興起捉弄的念頭,她忽然定身回首,尾隨的容燦怔了征,雙腳也跟著停佇不前。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做什麼跟著人家?只要雙腳一蹬就能離開這兒了,你還在遲疑什麼?」她頓了頓,神情愛嬌地瞟著他,慢條斯理地說:「莫不是……你捨不得我呀?」
方寸猛地抽跳,容燦讓她瞧得有些不自在,辯道:「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右手伸至她面前,腕上的銀飾流轉光彩,與她單耳上的銀環相輝映。
「為什麼把這東西扣在我手上?」他擰眉逼視。
她瞧了眼,小手下意識觸了觸耳上的銀環,「人家把它送了出去,偏有人不會珍惜,胡亂丟到水裡,你可傷了我的心啦。」有些答非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