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鈴蘭
可惜目睹方纔的一切後,幼梅真的很難想像,她無辜的垂下眼,緊握胸前的小包包。
傅衡生站起身,態度大方的帶著遲疑的她進屋去,希望能快點讓甥女對屋主有好印象。
只是一進屋,雜亂的大廳立刻讓他變成盡職的男傭,在偌大的屋子裡東撿西撿,把皺了的衣服和散亂一地的空啤酒灌、報紙、雜誌,一一拾起歸回原位,一點也改變不了她的形象。
瞥見大廳的一隅,堆積如山的大紙箱,裡頭全是讀者寫來的信。
他不禁搖頭苦笑,這要是被讀者群看見,肯定大大影響銷路,這裡怎麼說都不像是暢銷童書作家夏冬的住處。
想起她創作無數,不知風靡了多少小朋友,筆下全是活潑可愛又俏皮滑稽的人物,再不就是溫柔乖巧的女孩,多彩多姿又充滿幻想,還有美麗的插畫……再看看這間快被雜物淹沒的屋子,還有個性火爆的主人……
唉!他吐出一大口氣來哀悼那些盲目的讀者,崇拜的竟是這樣一個表裡不一的作家。
不過她的個性一直沒變就是了,從認識她到現在,也將近二十個年頭。這期間的風風雨雨也夠他們受的,然而縱使如此,她依舊是他唯一可托付小幼梅的人選。
這也讓他想起,不能再繼續耗下去,他必須趕下午的飛機。
「鼕鼕。」他牽起幼梅,不避諱的直闖她的房間。「我有事要拜託你。」
陰暗的房間內,窗簾緊閉到不透一絲光線,大床上覆在棉被下的隆起物仍縮成一團,動也不動。
「嗯!好。我就當你聽進去了。」他把幼梅推至床邊,自顧自的說話,「她叫幼梅,你要幫我照顧她一陣子,她的學籍、戶口,我暫時遷入你這邊。她是個乖孩子,你絕對會喜歡她。」
顯然有前例可循,他見得不到回應,也不以為忤,蹲下身,看牢小幼梅那雙圓滾滾的眼睛,「我知道你乖,但是你仍要聽冬姨的話,知道嗎?」
「嗯。」那張理該天真稚氣的臉,透著世故的成熟。
傅衡生疼惜的拍拍她的頭,本想再多說幾句,牆上的鍾卻提醒他,時間快來不及了。「那麼我走了,乖乖的喔。」他放下幼梅的行李,轉身離去。
幼梅望著舅舅的背影,更抱緊胸前的小包包,忍住心中的害怕無助,用力的眨眼睛,不讓眼淚流出。最後她揉揉眼,靠著虛弱的光線觀望房間四周,藉以轉移注意力。
沒想到一抬頭,她就愣住了。四面牆擺滿書,或堆或倚在牆邊,有些則像是積木般的搖搖欲墜。
她好奇的走近一瞧,這一瞧,讓她眼睛、嘴巴登時張得好大好大,表情充滿驚喜。她不由得的看著床上的隆起物,再看看這些簇新的書。
好久好久,她的嘴角終於綻出一朵屬於她年齡的稚氣笑容。
※※※
夏冬躲在厚暖的棉被下,死命的想再次入夢,不願醒來。偏偏傅衡生的身影一直竄入心頭,趕都趕不走。
腦海裡浮現上上禮拜,他假藉關心的名義來到她家,聊些沒主題又酸耳的話,她為著趕走不識相的他而裝睡,幾聲喚不醒她之後,他竟然施展摧花毒手,親自抱她回房睡,幫她蓋棉被。
以一個君子來說,以上的這些動作還算合乎禮節。
想不到接著他竟俯身親吻她的唇,還說些你……啊……我……啊的情話。害她連氣都不敢喘一聲,繃緊身子躺在床上,等他說個夠。
她神經雖然大條,可是沒粗到被偷吻而沒反應,他還以為神不知鬼不覺,這回又處之泰然的出現在她面前,露出一副牲畜無害、鄰家大哥的招牌笑容。
他當他是誰啊?
雖說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她也沒志氣的受過他爸爸一點點恩惠、貪他們家庭的一點溫暖,但是在她心目中,她一直以為他是她的大哥哥,不該有那種不合常規的舉動才是。
尤其經過「那件事」之後,他們之間應該是不相往來,至少他該為自己親妹妹的行為感到羞愧,而不是更加堂而皇之的入侵她的生活。他們所有的友愛回憶應該伴隨著傅馨蕾——他妹妹的出嫁而化為烏有。
慚愧到無地自容才是他該有的表現啊,更別說發生在他父親死後的那件事。
想到另一事,她愈加煩躁,呻吟的翻過身。
她從小便一直活在別人的掌控中,粗暴又好賭的父親、懦弱又自私的母親,讓她一出生便像孤兒一般,童年成了她深惡痛絕的回憶。
後來父親死了,母親又跟了別的男人,她這個小拖油瓶馬上成為真正的孤兒。
在她快流離失所時,是傅衡生幫她找地方住,半資助她唸書。說到這一點,可能就是他們永遠切不斷的糾纏;說起她欠他的爛帳,還不只這些。
即使現在她成為童話作家,也無法報答他。因為剛開始嘗試童書寫作時,還是靠他公司在網路上大肆宣傳,才能讓她這個剛出道的作家受到矚目。否則新秀那麼多,誰會在意一個剛從大學美術系畢業的女生?
莫怪她的好朋友兼出版社老闆娘秀玉老是嘲笑她,說這是從小欠到大的孽緣啊!
真煩!她放棄繼續在床上掙扎,被子一翻就站起來,卻被牆角一雙黑眼珠嚇到。看來對方也是同樣被嚇到,緊抓著書不放。
哪來的小孩子啊?這是夏冬第一個反應,還坐在地上翻看出版社剛送來的新書。
「你是誰?」她口氣不太好,嘿!怪了,溜進她家還自備行李。
「我叫段幼梅,是舅舅帶我來的。」
會說話,那就好。夏冬點頭,又問:「誰是你舅舅?」
「傅衡生。」幼梅心想,她剛剛不是看到我跟舅舅嗎?怎麼好像第一次見到她?
夏冬皺眉努力的回想,剛剛傅衡生的確是說了一些要她照顧小孩子的話,難道是她?
罷了!反正她有起床氣,任何打擾她睡眠的東西都該毀滅,而且在她未真正清醒前,對誰都是模模糊糊沒確切的概念。
既然她說傅衡生是她舅舅,那便錯不了。
真討厭,沒事找個麻煩給她,不過敢把孩子交給她,表示有相當程度的認知才是。到時候別怪她給什麼壞榜樣。
她也不跟幼梅多說話,懶洋洋地起床,搔著頭髮走到廚房,拉開冰箱取出牛奶,灌了一口,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嘴中的牛奶猛然的嗆住。
「咳、咳、咳……」她激烈的對著流理台咳嗽,差點成為第一個因喝牛奶而嗆死的人。邊咳還邊望著在廚房旁一臉擔憂望著她的小臉。
該死!她怎麼可能沒注意到?她早該想起傅衡生的甥女是誰,她早該想起那張臉是多麼像「他」。
「咳……咳……」她咳到眼睛都發紅了,還死盯著幼梅不放。
等到激咳好不容易停止,她馬上衝到電話旁,迅速撥到傅衡生的公司去,接電話的是他的秘書。
「叫那個傢伙聽電話。」她咬牙切齒。
「請問哪位?」
「說我是他的噩夢。」火冒三丈已不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抱歉!我的老闆上美國去了,短期內不會回來。」秘書是老經驗的職業婦女,也曉得察言觀色,自然明白這支電話的主人在老闆心中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給我他的電話。」她非斃了他不可!夏冬坐立難安,不小心瞥見門後怯生生看著她的小女孩,更是無法冷靜下來,連忙掉頭,正襟危坐。
秘書盡責的轉述傅衡生的話,「抱歉—我真的沒老闆電話,不如你耐心等他跟你聯絡。」
可惡!連秘書都跟著一條心騙她,當然囉!他可是老闆,而她誰都不是,誰理她啊!?
該死,她氣憤的掛掉電話。一抬頭,又跟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對望,她心一驚的又扭頭。
不對!沒道理怕一個小孩子啊!算清楚,她反而應該對我感到羞愧才是。夏冬僵硬的面對幼梅,臉部繃得死緊。
她清清喉嚨,盡量別讓喜怒霸佔她的表情,「你舅舅呢?」
幼梅搖搖頭。
搖頭表示什麼意思啊?她再問:「你媽媽呢?」
幼梅又搖頭,小臉佈滿悲傷。
不是在美國生活美滿嗎?搞什麼?把孩子丟在她這裡,不怕她下毒手嗎?
她挪了挪唇,不情願的掀動唇瓣,「那你爸爸呢?」
提到爸爸,幼梅的臉皺得更苦,眼眶裡淚珠翻滾。
唉!她不耐的歎了一口氣。怎麼她盡量想忘卻前塵往事,前塵往事盡來糾纏她呢?
※※※
縱使心中有氣,她又能怎麼樣?總歸一句話!是她上輩子欠傅衡生的!
而且事實證明他是別有居心,他早把幼梅的學籍遷到她這區來,擺明是要長久寄居,吃她、住她。
這倒是一個極大的疑問。她父母親呢?那對背叛她的男女呢?她真想問清楚。
偏偏幼梅嘴巴跟個蚌殼似的,死也不說,這點倒是跟她媽媽挺像。悶聲不響,男人看來是文靜內斂,女人看起來是柔順乖巧。她真是沒得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