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任倩筠
「我還以為他是心血來潮,來捅我們的老窩呢!」
右後方的狐妖瞇起一雙妖詭的金色眼睛,他身子大部分都還是狐狸的原形,他很不舒服地低咒:「這陽光真夠難受,我覺得我的身體就像快被蒸發了一樣。」左後方的狐妖則完全是狐狸的樣子,只不過可以以人的姿態站立,他的表情更慘,才出來一會兒,就受不了的氣喘連連。「族長,再這樣下去,我們很多弟兄都會被陽光打回原形的…」被喚作族長的狐妖,看來很鎮定,他紫色的眼瞳閃著利劍一樣的光芒,始終緊緊地注視著那兩道纏綿的白色身影。「族長。」右後方的狐妖才出來來會兒,臉色就憔悴許多。「是不是要另找修煉之地?」「哼哼……」詭異的冷笑低低地自狐妖族長喉間逸出,指間把玩著白髮,對同伴的憂慮顯然毫不在乎。「何須如此大費周章?」「族長有更好的方法嗎?」兩人異口同聲間道。
「只要想辦法把不該出現在月華山的趕出月華山便行了。」
「但是月華神……」
如何避開月華神呢?那個女孩與月華神寸步不離,看起來受到嚴密的保護,兩人不禁疑惑地看向族長?。
「百密總有一疏。」他一字一字,充滿信心地道,同時揮開了一把折扇,看來氣定神閒。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座詭異的尖山所震懾,李鏡一直緊緊地靠在月華神的懷裡。那座山高聳入天,尖端的部分就像一隻狐狸仰望著天際,露出細長又狡獪的尖嘴,讓人打從心底覺得不舒服。
「你是山神,為什麼你會放縱它在你的管轄範圍內害人呢?」
月華神沉默了,像是在思考著這個問題。問題出在他的個性,他不像日華神那樣嫉惡如仇,花費很多心力在掃蕩日華山的妖魔,他有他自己一套獨特的觀點。他認為有仙就有妖,這世上若是沒有壞人,也就顯不出好人的可貴,若是沒有作奸犯科,衙門也就形同虛設,那麼所謂的正義也就無從伸張。
太平世界只是一個努力的目標,不能阻止罪惡在黑暗中繁衍,就像不能阻止荒山野嶺雜草叢生一樣;若是因此而悶悶不樂,非得把它們斬草除根,那下場就會變得跟日華神那個蠢蛋-樣累,忙了幾千年也頂多博得一個虛名。而為了這個虛名,他得隨時留意,日夜擔憂,就怕一個閃神,錯過了哪一隻正要成精的妖魔,為此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盡。
更何況,他相信多行不義必自斃,只要那些狐妖們不是太過分,他通常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跟它們做鄰居,這就是為什麼它們能在他的眼皮底下盤距月華山一隅的原因。
但是他卻不能期望李鏡瞭解他的想法,所以他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只能以一貫不按牌理出牌的方式回答:「我這月華山已經是人煙罕至,再少了他們做鄰居,豈不顯得更加孤單嗎?」這是個奇怪的回答,不過,倒是相當符合他一向脫離常軌的行事風格。
「總之,你得小心避開它們,在你還沒有正式得道成仙之前,你都是它們眼中可口的食物。」
李鏡是追逐著飛鳥來到這座飛橋的,她在靠月華山這邊的橋頭緩緩降下她飄飄飛動的身子,站在這座具有特殊意義的飛橋一端,憑弔著曾在這橋上發生的傷心事。回憶使她晶亮的眸子染上淚光。若不是那只靈巧的飛鳥輕盈地從她眼前掠過,她是不會一時興起追尋著它,而來到這裡。
這座飛橋修好時,她是知道的,月華神曾經試探性地告訴她這件事,她當時是回以淡漠的,近乎無關緊要的一個「喔」字。字。她並不知道重新再面對這座飛橋,心裡的起伏會那麼大,那像是刻意遺忘的記憶忽然被挑起,鮮明的在她的眼前跳動一樣,就是一枝箭,射中了好不容易結疤的傷口,觸景生情的結果,是黯然神傷。她又拿出卜鏡,忽然想在這座具有象徵意義的飛橋前,再次落實自己的決心,於是對著鏡面,她問:「我的未來應該就是在這座山裡不斷修行,直到我位列仙班,對嗎?」想像中與月華神攜手同修的畫面並未出現,逐漸清晰起來的畫面預告了她即將死亡的訊息。怎麼會這樣?她訝異地看見自己最後的結局竟是死在月華神懷中,那代表她好不容易萌芽生根的感情再度要以悲劇收場。這怎麼可以!下意識地抹著鏡面,抗拒著這個預測,一定是哪裡又錯了,她為什麼必須死?她不要死啊!
她在一片混亂中漸漸釐清了思緒,鎮定下來。不!她不要死!她跟月華神在一起!這個強烈的念頭浮現之際,她才知道自己已然愛得很深了。
一定有辦法阻止這件事發生,現在她得盡快飛回月華神身邊,讓他知道這件事,他畢竟是神,一定會有辦法的。蔚雲清瘦柔弱的臉孔在這個時候從橋的那端逐漸放大到自已眼前,他的到來,讓她原已不平靜的心更加混亂。他在離她三步遠的距離停下腳步,曾經心痛的感覺,使她整個心都揪緊了。「雲……哥哥……」她繃緊的喉嚨勉強擠出於澀的言語。
蔚雲一向帶著羞怯的眼神現在則是筆直地注視著她,他不曾這樣直接且毫無顧忌地看著自己的,這樣的眼神,讓李鏡受寵若驚。
他的雙唇微微抿,帶著一抹陰鬱的笑,像是不知如何開口似的,在乍見的驚惶失措消失之後,不太自然地問候著:「你…好嗎?」
只這麼一句,就足以教人熱淚盈眶了。她點頭,卻看見蔚雲眼中閃爍著比以前更濃的憂鬱,使得她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關切地問:「你呢?你好嗎?」「我?很好啊……」不對!他過得不好。他強裝笑容,努力掩飾的倉皇,她怎麼會看不出呢?
為他擔憂,早已成了一種習慣,短暫的分開幾個月,並不能改變這種日積月累的習慣,現在她又向前跨了一步,蔚雲身上的氣息,已經能夠隨呼吸傳人她鼻息中了。
「你說謊,你過得不好,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日華神拋棄他了嗎?否則他怎麼會抑鬱地獨自一人行走在這座橋上?
她斬釘截鐵的語氣似乎把他嚇了一跳,他眼中的倉皇之色更明顯了,但是他仍試圖保持最後一絲的冷靜。
「沒有,我、我過得很好。」
「是嗎?那麼日華神呢?他應該跟你在一起的不是嗎?」她梭巡著日華神的蹤影,照道理,他應該與蔚雲形影不離,就像月華神時刻都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一樣;而今不見日華神,他的神色又頗為陰鬱,她不得不懷疑他的陰鬱是因為生活上的不如意。扮成蔚雲的狐妖似乎被她昂著下巴,咄咄逼人的態勢給震住了,接著又惑於她絕艷的姿色,外表雖然仍裝出一副歷盡滄桑卻傲骨猶存的樣子,眼中卻忍不住閃動著詭譎的光芒,話也開始不按照狐妖族長叮嚀的講了。
「我也不是過得不好,也不是不滿於現狀,只是我想你,莫名其妙的想念你,所以我就走在這座橋上了。」
「你……」那低低俯視著她的深情目光逼得她呼吸緊窒,腦中棍亂,一時忘了蔚雲到底應該是個怎麼樣的人;她很感動,只覺得一切都值得了,有他這句話,曾經的傷心都值得了。
告訴他自己已經是月華神的人了,以往的愛戀已經隨時間消逝,,他們可以是像兄妹或像朋友一樣彼此關心;她還想告訴他,不必為了她曾經尋死而感到愧疚,現在的她,已完全擺脫過去的陰影了。因為她已經找到她的真愛,希望蔚雲也能跟她-樣幸福。然而才剛開啟櫻唇,話聲卻直接落入狐妖的口中,一股無法言喻的腥膻味衝鼻而入,他猛然緊扣住她腰間的手轉而緊鎖在她咽喉,讓她在突然的暈眩中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混亂的時刻-----
「混帳!」
她聽見月華神的聲音憤怒地破空而來,然後她感到強摟著自己貪婪地擁吻的蔚雲渾身突然一僵,如遭雷擊似的,身體繃直,渾身冰冷冰冷,倏地朝地面垂直躺下。他的面部朝下,以至於李鏡看不清他已經被打回原形的臉。她看見月華神的袍袖已經拂至胸前,從籠罩著的強烈白光看來,那是他凝力的致命一擊,她從他眼中看見了殺氣,下意識地
她撲向蔚雲。
「等等,不要傷害雲哥哥!」
月華神的怒氣因她的舉動而沸騰,眼中寒光一閃,袍袖揮出,白光準確地奔往李鏡。
她整個人被白光掀起,然後以肩膀著地,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五臟六腑幾乎被震碎的她,掙扎著爬起來,嘔出好幾血。月華神幾乎是立刻就後悔了,但是他沒有向前扶起她,只是憤恨地看了李鏡一眼,怒氣逐漸被心疼取代,過度的心痛使他低聲地逸出一聲淒涼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