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任倩筠
大雪慢慢覆蓋月華山,這幾乎成了月華山單調景物中唯一可看的變化。
月華神再也沒有興致在鵝毛般的飛雪中穿梭來去,雖然看似依然趾高氣揚,-副完全不在乎的樣子,但其實內心對卜鏡預言所引起的騷動已經逐漸浮現在故作鎮定的臉上了。
「該死的!這雪下得也太張狂了,都分不清這裡是哪裡了!」
身後緊緊跟隨的白猴也在心裡叫苦:您飛得那麼快,我也分不清那抹白色是雪還是您了。
「師父,如果您對卜鏡的預言耿耿於懷的話,何不直接去找李鏡姑娘呢?」
白猴自以為聰明的建議,卻引來他一陣憤怒的咆哮。
「我有說我對卜鏡的預言耿耿於懷嗎?日華神那臭傢伙那點伎倆能逃得過我的慧眼嗎?分明是藉機要我相信,一旦我真的跟那個什麼李鏡在一起,卜鏡物歸原主,他答應李鐵拐的事自然也就不算數了。哼!想以此來替自己解決事情,那傢伙除了會設圈套害我之外他還會些什麼?」
言語間,白色身影來到了飛橋。
飛橋從空中伸出雙臂,一端抓著風光明媚的日華山,一端則抓著經年雲霧繚繞的月華山。它終年沉默且盡責地肩負著山後兩座城的交流,陪伴著它的,就只有遠在它身下奔騰在兩山間的河水。
橋上,一個女子正在盡全力挽救她的愛情。
她一身的紅,看來是新娘子裝扮,但鳳冠已經不見,臉上屬於新娘的欣喜也被憤怒與哀傷取代了。
她邊哭邊問,聲音在寂靜的山中顯得特別嘹亮。
「為什麼突然逃走不跟我成婚了?」
被盤問的男子有一張清秀的臉,酷似女子的薄唇因緊抿而顯得鮮紅欲滴;他一身新郎打扮,臉上也是喜氣全無,他沉默的凝視女子,眼神中除了深深的歉意之外,再也沒有別的。
「你說話呀,雲哥哥……」
這一聲親切的呼喚,顯然無法喚回他的心。
此時,女子注意到他原本深沉而悲哀的眼神有了些許的轉變,那穿過她射向她身後的眼光竟有類似女子的溫柔與深情,這使得她不由自主的轉過身去。魔魅般陰森卻俊美無比的男子悄然佇立於她身後,那彷彿能夠洞悉生死奧秘的單眼禮貌性地朝她注視一眼後,即望向她
身後的男子,孤傲的眼神突然變得異常溫柔。
兩道目光彷彿忘了她的存在似的,深情遙望。
被一身黑色籠罩的男子溫和地開口問:
「蔚雲,你決定了嗎?」
她從沒見過雲哥哥那樣的眼神,充滿了勇氣與光彩。
蔚雲下定決心,以堅定的語氣回答:「是的,我決定了。」
她看著蔚雲義無反顧地邁開步伐走向黑衣男子,剎那間,李鏡想起卜鏡上對這一幕的準確預測,她明白那是不可違抗的宿命,一抹更深的屈辱漫上了她的眼。她全心全意傾慕、企盼的雲哥哥站在那高大魁梧的黑衣男子身邊,竟顯得如此小鳥依人,諷刺的是,他們相互依偎的身形看來竟也是如此協調,教人捨不得將他們分開。
「鏡兒,對不起……我決定要跟著他。」說話的同時蔚雲又轉身望了黑衣男子一眼,唇角邊綻出一抹幸福的淺笑。
李鏡的身子逐漸疲軟,跪坐在飛橋上,烏亮的長髮披垂,覆蓋住她部分的表情,她以袖掩面,整個人被包裹在一襲紅衣裡,那使她看來格外美麗也格外哀傷。
「為什麼?」她低低的啜泣帶著一種無助的沮喪,「雲哥哥,我這麼喜歡你,這麼全心全意地等著你,為什麼你要在這種時候拋棄我?為什麼你寧願要一個男人也不要我?我這是、這是做錯了什麼?」
「你沒有做錯什麼。」黑衣男子以深具威嚴的聲音代蔚雲回答:「你只是不屬於他,他也不屬於你。」
「什麼叫作不屬於?」李鏡的眼睛穿過亂髮憤怒地凝視著他們,聲音是切齒的悲愴。「你又憑什麼篤定的這麼說?如果不是你,我們自然會屬於彼此,我一直、一直是那麼喜歡雲哥哥!」
「你早就從卜鏡裡看見今天的事了不是嗎?為何還遲遲不肯放手?」日華神缺乏溫度的聲音,冷冷地提醒著她。
她忽然站了起來,神情極度的憂傷也極度的癲狂。
「什麼卜鏡?我根本不相信!我只相信我的真心,我的真心是可以以死來證明的!」
蔚雲聽到這番話,明顯地瑟縮了一下。日華神則絲毫不受威脅,他甚至冷漠地道:「想死?隨你!」
但見李鏡伸手攀向飛橋的木欄,以一種決絕的表情凝視著他們。
「雲哥哥,我現在就以死來證明我的決心!」
「鏡兒--」
只見日華神即時把蔚雲的臉藏入懷中,自己則以一種置身事外,無動於衷的表情冰冷地看著紅色的身影往幽深的谷底墜去。
「你這見死不救的混帳傢伙!」
月華神的白光伴隨著他憤怒的聲音於半空中閃出,以極快的速度攬住紅色的身影,帶著李鏡緩緩地重回橋上。日華神意味深長地俯視著,在那道白光將要接近橋面時,丟下一串暖昧不明的話。
「很好,她是你的了。」
語畢,日華神擁著蔚雲消失。「
「什麼?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李鏡自月華神的手中掙扎而起,向前伸出的手,甚至來不及觸及黑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平空消失。
「雲哥哥!雲哥哥……」李鏡失神的雙眼茫然地注視著天空,「為什麼丟下我?為什麼不喜歡我?嗚--」像一朵枯萎的紅花,她頹喪地蹲在地上,已經無力大聲吶喊,只能無助地嚶嚶低泣。她一味地沉浸在悲傷裡,所有的感覺被蔚雲的離去牽扯住,忘了救她性命的那道白光,忘了似乎有人就站在她身側,甚至忘了自己現在到底身在何處。直到一隻很小很小的手,微微地扯動她的裙擺,一雙機伶晶亮的眼睛看著她。她模糊的跟中融入一隻巴掌大的小猴子,它白色的毛被霧水染濕,看起來很可憐,她伸手抱起它,「小猴子,你也被拋棄了嗎?」
「嘿,這個……」它雙掌交握,露出和善的笑容。「李鏡姑娘,我是來提醒你,你還沒謝過我師父的救命之恩呢!」
咦?會說人話!還知道她的名字!
謝恩?謝什麼恩?循著它小手所指,她望向身後,一個全身素白的男子倚著飛橋的木欄,兩道白色劍眉微挑,陰邪俊美的臉上充滿疲憊。
月華神一手將束著的白色長髮攏到右邊,另一手小指勾起,邊掏著耳朵叨叨絮絮地念著:「女人,水做的愚蠢動物!人家喜歡你也哭,人家不喜歡你也哭,除了會哭之外,一無是處!」李鏡充滿感激的眼在看到這白毛傢伙時先是有了似曾相識的短暫遲疑,聽到他的話時卻又立刻火冒三丈,脾氣一上來,就什麼都想起來了。
放下白猴,拽著裙擺,她怒沖沖地走到他面前,指著他劈頭就一陣痛罵:「就是你這白毛傢伙!妖言惑眾的江湖術士!就是你那天拿的什麼鬼鏡子說什麼能夠占卜、預言,我拿回去不小心給雲哥哥看見,從那裡預見了今天的分離……之後雲哥哥就一直悶悶不樂,到成親這一日又忽然拋下我,說什麼卜鏡的預言是真的,他心另有所屬,命中注定了要跟什麼神仙在一起……」
咒罵間,她恍然大悟。
「你們串通好的是不是?一個來騙雲哥哥,一個就來騙我,你在那曲鏡子裡下了什麼鬼符咒?我跟你又有什麼仇?你要這樣來害我?」
咒罵聲轟隆隆地傳來,月華神用他那雙獨特而俊邪的眼默默地凝視著被憤怒與悲傷扭曲的臉孔,雖然在這樣的情況下,那張臉依舊有著靈性的美;但她的咆哮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到所有女人的通病,那就是當她們覺得無法替事情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時,便開始無理取鬧起來。
他感到好笑,打了個呵欠,態度十分輕蔑。
「所以我說啊,女人這種愚蠢動物,從來都只有嘴巴而沒有大腦,就是這樣,才會讓男人避之唯恐不及。」
前面的話先是讓李鏡的雙頰染上了憤怒的紅色,但後面的話卻如針一樣地猛扎入她的心。她呆茫地注視著眼前看來十分厭惡她的男人,不由得想起她的雲哥哥,想起他的驟然離去,是否是因為突然發覺了她身上有白髮男子所說的缺點,為此,她眼眶不由再度盈滿挫敗的淚水。
「我、我看起來……真像沒有大腦的女人嗎?」
低微的聲音以及她臉上那種完全被擊垮的神情震住了他他忽然覺得她實在很愚蠢,也很可憐,他不禁被她三百年後同樣的癡傻打敗。
「你幹嘛那麼在乎那個人啊?不過是個男人嘛!天下男人那麼多,你再找不就好了?幹嘛為了那個不懂得珍惜你的臭小子哭得淅瀝嘩啦的,好像世間除了他之外就再也不會有人來喜歡你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