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林淮玉
愈想愈令他不安,他從沒想到一顆心會整個懸在她的身上,一盆火似的想要她,這種威脅不同以往,就連往昔對心蘭也不曾有過的心慌意亂。
想到心蘭,他的心又揪緊了,她應該知道他娶親了,也許此刻正暗暗地恨著他。但……恨他什麼?他從來不是負心之人。
又如何呢?當感覺不在,愛情遠揚之時,他只得寧負美人恩情。
他,真的忘不了當年她看見他的模樣時昏厥過去的驚悸。
不自覺地,馬兒的步伐來到驚鴻樓外圍地區,驚鴻曲悠揚的樂聲傳入他的耳中,他知道,每回心蘭心緒煩擾時都會奏一曲驚鴻來解苦澀。他很少特意上樓看她,只有在每次出遠門歸來後,帶著禮物親自送給她。
這已是一種兩人之間不成文的默契。久了、也成習慣。
躍了馬背,悠閒地踏人驚鴻樓,每回經過寫著樓名的匾額時,心中總有一絲莫名的情懷,這驚鴻樓是他取的名,本來他的用意是要讓他的愛妻隨意運用、獨處之地,卻給心蘭要了去,她說這裡本來就是為她而建的。他承認,原本他也認為他會娶她的,所以,她要在驚鴻樓起居,他也不堅持非如何不可。
心蘭見他靠近,弦音立刻收起,緩緩起身。
這樓裡除了一般房舍結構之外,還為心蘭特地整建了此處琴室,讓她風雅時可以撫琴慰寂寥。
"你還是娶親了,為什麼這麼殘忍?"她昨夜一夜無眠,貼身丫鬟告訴她之玄昨天由花刺子模回來,匆匆忙忙地成了親,而且新娘子昨晚是在紫薇苑過的夜,這一記晴天霹靂令她心碎至極。七年了,整整七年的時間,仍然不能彌補她的無心之過,不論她如何的努力,如何的委屈求全,之玄給她的就是另娶她入來懲罰她。是的。這一定是他的懲罰,懲罰她的"殘忍"。
因為痛苦,所以她的聲音聽起來如泣如訴。
"我要子嗣來繼承我的事業。"這就是他的回答。
"我可以給你子嗣,你是知道的,我是這麼的愛你……"她終於崩潰的哭了。
他冷冷的笑,比哭還令人心疼的聲音。
"之玄,讓我看你的臉好嗎?你會發現,我一點也不怕了,真的。其實,我從來也不曾怕過,相信我。"
她趨向前,想要摘下他的面具,他反應敏銳的逃開。
"不!你曾有過一次機會。"他拒絕道。
"之玄,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我真的不怕了。"
他還是搖頭,而且無情的說:"不要試圖改變什麼,我已是個有家室的人。"在傳統社會三妻四妾的倫理下,人是很另類的,這種想法,早在十多歲時即已萌芽。
"她也不在乎你的面貌嗎?"她挑起他的痛苦,她不相信會有女人一點也不怕他的傷痕。
她知道她成功地刺傷了他,因為她看到他瑟縮了一下。這讓她信心大增,她還是有機會得到他的,只要那女子看了他的面貌後,露出一絲的厭惡,她相信之玄不會留下那女子、肯定會送她回家鄉,然後送她一紙體書。
"不急,時機成熟時我自然會讓她看我醜陋無比的面貌。"他真的不確定他的小新娘在看到面具下的他後,會是怎麼樣的反應,但至少暫時不能冒險。
"你願意等待時機成熟才讓她看你的面貌,為什麼當年你要那麼直接的讓我面對呢?為什麼不也給我時間適應?"這是她最不能平衡的一點,她認為,只要給她時間消化、調適,她會習慣他的容貌,何況現在的他,早已用面具掩飾了他的傷痕。
"因為我以為我們之間的愛足以克服我的醜陋,所以我像個賭徒似的冒了險,哪怕是只有一絲機會,我也願意嘗試,雖然結果竟是如此殘酷,我賭輸了,你對我的愛只不過是表相的愛、皮相的情,你不愛我的靈魂深處,所以你會嫌惡我,會說出:'好噁心'這句話。"
他的目光盯鎖著她,令她渾身一冷,曾經,他的目光對她只有無限纏綿、無限柔情。她那多情的情郎到哪裡去了?她追尋不著了。
"如果,杜商商也像我一樣膚淺呢?"她充滿了挑釁,她不認為世間有奇女子。
他一點也不意外心蘭連他妻子的閨名也探聽得一清二楚,心蘭是個聰慧的女子,若不是身為女兒身,在朝為官也不是不可能。
"我說過,我要的是子嗣,鄭家的繼承人,我對她沒有深切的盼望,若她不能忍受我的容貌,我會尊重她的選擇,留下來,或是回家鄉。"這是他早先就打算好的,他不是自私的人,非要拴住她不可。
不過這也只是鄭之玄現在的想法,在陷入情網之前任何人都可以滯灑,愛上了呢?能夠一如往昔般豁達嗎?
魯心蘭思索著他的話,分辨不出他對杜商商的心思,他愈來愈令人難以瞭解也愈來愈深沉。她看他由懷裡掏出一個紅色的錦囊遞給她,"這是我由花刺子模給你特地攜回來的翡翠醉魚花手錫。"
她接過銀子,細細把玩著翡翠綠的剔透,醉色花彫工細緻,"這應該是送給你娘子的定情之物。"
"我替她另外準備了珍寶,這醉魚花翡翠是我送你的最後一件禮物,今後我的一切將是我娘子的。還是老話一句,你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好好打算打算。"說完話後,鄭之玄離開了驚鴻樓,飛馬而去。
駕馬麗去的身影,恰巧落入在花叢裡散步的杜商商眼裡,她倒是一點醋味也無,只是在心裡想:之玄爺到驚鴻樓找魯心蘭,可見他對她仍是有情,那又為何不與魯心蘭成親呢?還是另有隱衷!
杜商商不妒不嫉實則因為她對鄭之玄還未有刻骨銘心的情憬,僅當他是恩人。是老大爺,給了她千兩黃金的活菩薩。在她的心裡,還沒有將他視為丈夫,也未將自己樹為他的妻子,所以自然不會打翻酷壇。
她走出玉蘭花林,抬起碎石路上的小白石,她微蹙著眉,臉上的表情是疑惑的,在她仍停留在沉思冥想之際,身體突然被一股力量推倒在地,然後聽到一陣嘶啞的叫聲:"姑娘姑娘別生氣,生起氣來沒人愛,哈哈哈——來追我啊,來追我啊——"
杜商商回過神來看向那人,竟然是個小矮人,穿著倒像個尊貴華麗的王爺。
他又跑向她,推了她一下,"來追我啊,來追我嘛!"
她不解的看著他,想來這驚鴻樓附近怎會淨住了一些怪人,上午的卞小舟,現在的小矮人。
"你不認識我嗎?"
見她搖頭,他又說:"我是李總管的弟弟,中了一種毒,模樣矮了好幾寸,其實我已經快十九歲了。"
"誰餵你吃的毒?"她問。
"我自己餵我自己的。"他一到滿不在乎的表情。
"你想自殺不成?"她看著眼前的怪人,謹慎的防範著。其實他看來不像會傷害她的樣子,多半是想同她玩耍吧,山莊裡的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沒個閒人陪他玩,他大概是閒慌了。
他笑著說:"不是自殺,而是嘗試,結果也不知是吃了啥怪花怪草,把我給搞成這模樣,一年矮一寸,我也真是擔心極了,要是再矮下去,怕要用不了幾年,我會渺小如地上的螞蟻。"他蹲下身,汲了泉水喝了幾口,順手拔起大理石旁新生的嫩草,丟入口中嚼著,似有好滋味。
"小兄弟,你這樣胡亂吃花吃草,萬一又誤食了毒花、毒草,如何是好?"商商不由得為這新認識的朋友緊張。
"叫我李非,是非的非。你為我擔心,我隨身攜有百毒不傻大仙丹,一有古怪,吞它個一顆兩顆即可解毒。"
原來這李非曾有奇遇,十幾歲那年和哥哥李標同之玄爺到祁連山買種馬時,不小心吃了有毒怪花的花蜜,將死之時,睡倒路邊,正懊惱自己一時貪玩,溜出哥哥下榻的別館,恐要天人永隔,恍惚之際,有位仙人似的姑娘,掏了瓶仙丹餵了他兩顆,也不等他完全轉醒,留下仙丹和製作仙丹的妙方,展了輕功,幾個起落,消逝無蹤。
自此以後,李非成了仙丹的傳人,試過幾次名的效用,皆屢試不爽。
商商聽著仙丹的來路,聽得太神。問他:"既有此等高人,怎麼不試試找她問問可有解你身上怪病的藥方?"
"追尋不著。之玄爺每到一處高山峻嶺,都試著替我打探那仙人的蹤跡,總是令人失望。"李非低垂著頭長歎一口大氣。
"別氣餒,天無絕人之路,總有法子的,或許下回你又會碰到仙人的同修什麼的,怪病自然醫得好。"商商見他心碎的模樣,急著安慰他。
"甭提我了。對了,你怎會逛到驚鴻附近的?"
"早上離開紫蔽苑的主屋後,先是被一片花海美景所吸引,走著走著,不自覺即走到這來了。"她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