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凱晞
「你說什麼?」她狐疑的抬頭。
「沒什麼。」只見他一臉正經,彷彿剛剛的低語出自她的想像。「要喝些什麼嗎?」
「隨便。」注意力再次回到屋內陳列的模型,纖細的指頭畫過一座鐘塔的頂端。「多少比例?與實體建築。」
「不一定,大則兩百分之一,小則千分之一,端看實體建築的大小。」
「你一定去過很多很多地方。」語氣帶著無比欣羨和一絲嚮往。
「嗯哼。你的飲料。」他遞過一杯加了冰塊的柳橙汁。
楚楚順手接過,視線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修長,掌面卻有多處生繭,這不像一個養尊處優、長期坐辦公桌執筆的白皙的雙手,反倒更像是一雙勞動階級的手。
再看看這一屋子的模型,她恍然大悟為何東方驥會有著一雙宛若工人的手。
「你可知身後的那座塔?」
楚楚仔細的端詳了一會兒。「啊哈,我知道,是倫敦塔。」
「沒錯,看看角落,有沒有看見一扇窗?隔著欄杆的那扇窗戶?」
「我看見了。」那是一個非常非常小的窗戶,只是不清楚他為何特別提醒。
「那是關著安妮皇后的牢房,聽說這位史上壽命最短的皇后死不瞑目,到今天她的靈魂都還常常出現在倫敦塔,騷擾看守的衛兵呢。」
楚楚聞言,彈跳了一下。
「嚇了我一跳。」她孩子氣的吐吐舌,拍拍胸脯。
被她的純真逗笑了,他接連又說了幾個旅行中的小故事。
他是個說故事的高手。
一整晚,她被那宛如低音提琴的嗓音擄獲住,悠然地聽著他一次又一次的探險、一個又一個的故事,說到意猶未盡,不知天之將明。
這成為兩人相處的模式。
每晚隨著天色逐漸黯淡轉為黑夜,就是他倆相處的時光。
他是個很好相處的夥伴。
雖然設計和經營一個企業看來是八竽子打不著,不過這兩種天賦在他的生命中卻協調得很好,也安排得很恰當。
他用理性的、冷靜的、條理分明的左腦掌舵東方集團,也用活潑的、恣肆的、天馬行空的右腦產生出許多傑出的設計稿,這道理楚楚懂得,就好像在她自己的生命中,梵谷、安哲羅普洛斯和村上春樹是可以同時存在一樣的道理是相同的。
有時候,他們倆只是不停的聊天,話題天馬行空,無話不談。
她像個好奇的學生,貪婪的索求他的各種奇特旅行經歷,迫不及待的想從他嘴裡套出一些設計的私家訣竅和靈感泉源,而他也毫不吝惜地傾囊相授。
他總有滔滔不絕的故事,一夜接著一夜,宛若一千零一夜裡的情況,只是角色易位,以假摻真的將一些在世界各地的所見所聞娓娓道來,說得她無限神往。
說到盡興處,楚楚的瞳孔會宛如鑽石般璀璨發光,閃閃生輝。而她認真的表情,是很動人的。
有一晚上,他們的話題甚至聊到各國的女人們所展現的不同風情。
「不可諱言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男人血液裡都有著一股法國情結作祟,許多男人的人生大夢之一就是立志到巴黎香榭麗捨大道的露天咖啡座,邊喝咖啡邊欣賞百媚千嬌的法蘭西女郎……這樣一相情願單戀法國半數人口的男士還真不乏其人。而我少年十五二十時自然也不例外,所以靠著打工三個月努力籌足了旅費,就毫不猶豫的直飛法國,企圖圓我人生第一個夢。」
「我看是滿足色慾幻想吧。」楚楚打岔吐槽。他倆已經熟稔到可以你來我往彼此揶揄。
東方驥微笑,沒有否認。
「然後呢?」楚楚催促。
他慢條斯理的吞了一口咖啡,才緩緩開口,「法國女人是天生的尤物,她們篤信美麗就等於權力的真理,並且窮畢生之力要讓自己變得更美麗,其手段之極端激烈,其他國家的女人只有瞠乎其後的份。」
「那你一定飽享了艷福囉?」這句話問得酸溜溜的。
東方驥微笑搖頭。「那你就錯了,林語堂說過,所謂的大同世界的理想生活是住在英國鄉村,屋裡安裝美國式的水電煤氣,有個中國廚子,有個日本太太再加上一個法國情婦……你聽得出這話裡的意思嗎?」
「男人都是貪而無厭?」她下結論。
他屈起指輕叩她的額頭,對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腦袋瓜露出沒轍的表情。
「我是說,多數男人是把美艷嬌滴滴的女人當寵物來疼,就像一般人對法國女子定位在標準情婦的這類刻板印象,可要他認真考慮同這類時時放電誘惑人的女子白首偕老,那還真需要有些勇氣。」
「可是你所追求的理想對象都是所謂的高挑美女。」楚楚的這句話透著微微的醋意。
她看過一些八卦雜誌捕風捉影地描繪著東方驥的私生活。
雖然他對自己生活隱私保護防範甚嚴,可還是有些照片流出來,而照片中他身邊的那些女郎,個個如花般嬌艷美麗。
「放心,身高在男人身上也許是項負分數,在女人可不。你的比例已經很完美了。」他可馭想像不久的將來,當楚楚青澀的味道褪盡,只怕是一大群蒼蠅貼上,除之不盡。
想到那景象,他略略不快地撇了撇嘴。
尤其是瞭解到楚楚是那種裡外皆美的女孩子,他懷疑哪個男人在看過這麼多面性的她之後,會不想緊緊抓牢她。
他發現自己就有這種傾向。
楚楚真的是很有意思的一個女孩子,對於音樂、藝術、旅行都有獨到的見解,說到會心處,兩人的共嗚和默契會令他……害怕。
尤其這樣的默契隨著一種說不出口的情愫,與日俱增。
是的,那種隱隱的吸引力從第一回相見就開始滋長、無所不在,在每一次眼神交會,身體不經意的碰觸時……
因為兩人相處的感覺很對,這樣的模式太舒服了,所以實在不願打破這樣的和諧友誼。同時也因為她與他之間的年齡差距、生活方式的南轅北轍,所以他並不打算拿這種橫亙在彼此之間的吸引力怎麼辦。只盼這是一時的情緒,相信有朝一日這種存在兩人之間的魔力就會消失。
※※※
這一天楚楚提早下課,直覺就要奔回東方驥的住所,才一衝進電梯就看見裡面站著一個風姿綽約的美女。
哇!一個長髮大美人。楚楚心想。那女人比她略大了一些,正是少女蛻變成女人的時期,有著少女的青春,又略略透露著女人的嫵媚。
「請問幾樓?」長髮美女開口,連聲音都是輕盈悠揚。
見十一數字燈亮著,她猶豫了一下,開口,「十……二樓,謝謝。」
電梯緩緩上升,短暫的沉默裡,兩個女人帶著欣賞暗暗打量著彼此。
「叮」一聲,打破無聲的空間。頂上的燈指在十一這數字,長髮美女對她微微一笑,她亦回以一笑。
當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她的笑容漸漸消失,只覺得自己的心某一塊版圖似乎也隨之留在十一樓,再也拾不回來了。
她走進自己的住處,在寂靜斗室中呆坐。
陰影逐漸拉長,孤獨漸漸侵蝕,她不吃不喝坐了幾個鐘頭,突然張開雪亮的眼,自沙發跳了起來奔向她未完成的畫作前,提筆,全心全意投入其中,沒命的、不停的畫。
牆上的時鐘轉了一圈、一圈、又是一圈。四、五個小時過去,直到午夜,楚楚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
剛開始她並不瞭解那聲音代表的意義,而後才恍然大悟,那陌生的鳴聲原來是電鈴聲。
這麼晚會是誰?
她一路漫步到門口,漫不經心的理了理自己蓬鬆的亂髮,從小孔中窺去。見到外頭站立的身影,她不由自主地屏息,心卻卜通卜通的跳了起來。
她拉開大門。門外的東方驥一襲米色休閒衫與長褲,模樣好不輕鬆。他執起手中的馬克杯,帶著大大的笑容。
莫名的,楚楚的心又是一突。
「你忘啦?」他一手搭著門牆,看著她的表情帶著十足的男性魅力,那模樣好看得會令人心痛。
「什麼?」
「今晚左等右等沒見你上來報到,所以就下來突擊檢查。」
「我不能每晚都霸佔你的時間,你一定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間做些私事吧?」
他抬起一道眉。「譬如說?」
譬如說陪你那嬌艷可人的女友啊。楚楚在心底說道,嘴上沒答腔。
「我們是要一直杵在門口,還是你要請我進去坐一坐?」他問道。
這時楚楚一邊退開,一邊暗罵自己蠢,她手足無措的樣子一定有夠愚笨。
「彆扭的小孩。」進入客廳時,他不忘輕輕打了一下她的頭。
她摸摸頭,看著他不避嫌的登堂入室,在他背後做了個鬼臉。
這是他第一次進入楚楚的世界,帶著銳利的眼梭巡著一切。
這頂樓的隔間不同於樓下,四十多坪的空間比起樓下是侷促得多,但是對一個單身女性也算是綽綽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