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唐瑋
你這麼哇啦哇啦的亂叫,最後還不是乖乖的聽老奶奶的話,到這兒來見石易了嗎?
唉!實話是很傷人的,特別是對這個高傲的高家大小姐、高氏財團當今總裁來說。
「可惡!可惡!」是瑀怒火沖天的拿地上的石子出氣,一路就踢得老遠。
子寧再次歎口氣,安慰的拍拍好友的肩膀。
不管怎麼說,是瑀還是依照老奶奶的交代來了,而且是扯下了驕傲的自尊來的。畢竟一年前提出分手的可是她高是瑀本人啊!
她比誰都瞭解在那張驕傲冷硬的面孔下,其實是瑀對高老奶奶的命令仍是不敢違逆的,然而子寧也比誰都明白,這並不是出於畏懼,而是尊敬和愛。
沒有人會懼怕一個風燭殘年老人的威脅,高老奶奶現在唯一的力量,就是是瑀對她深沉的愛而已。
高家人是很重情的,即使他們在商場上一向以冷酷嗜血而聞名。
尤其是是瑀,看起來比誰都冷、都硬,其實有的卻是一顆比棉花還要柔軟的心腸。
隔著一段不算近的距離,石易自信的腳步稍稍停頓下來,顯然是已經看清來訪者的身份——
陽光下,那雙隱藏在金邊眼鏡後的溫和眼神閃過一道不怎麼算是驚訝的表情,不過一秒的停步時間,又繼續朝她們走來。
相互間的距離愈近,就愈能看清那張斯文好看的面貌仍然沒有半點兒歲月走過的痕跡,這對一般年屆三十三歲的男人來說,實在是一項令人妒羨的優勢條件。
更離譜的是,石易現在還沒有一絲笑意可言,據悉只要他綻露出俊秀美男子的笑容,再伴隨那兩個深深的迷人酒窩湧現,K大方圓百里內的女學生沒有一個不為之瘋狂的。
不是蓋的吧?想當初,是瑀多少王宮貴族不要,偏偏就是拜倒在石易那張開麥拉笑容下!
子寧能感覺自己手下的肩膀在一瞬間繃緊的力道,轉頭便見是瑀過度緊咬的下頜。
唉!她還是很在乎石易的!
說來,這對金童玉女真正分手的原因,身為好友的她至今還是有點兒霧煞煞。
也多虧了是瑀體內遺傳的高家基因,哪怕受到再深的傷口,她都會倨傲的躲起來自舔,絕不勞煩他人。
記憶中,子寧甚至設見過是瑀掉淚,在和石易簽署離婚文件時,她同樣也是面無表情,只是眼中的冰冷比南極更讓人覺得心中發寒而已。
子寧在心中歎氣,穩定軍心的再拍拍好友的肩膀。「待會兒我來。」
是瑀僵硬的頷首。
可不是她怕石易什麼,而是現在的情勢,由子寧出面的確會比較容易些,要是由她開口,怕不一句話就先和石易扛上了。
她實在不願再回想那段慘痛的記憶,更不願再溫習彼此爭鋒相對後帶來的心痛。
高大結實的身軀終於在她們一公尺前停步。
石易炯炯的眼神一迎上是瑀的冷犀明眸,在轉瞬間就變得吊兒郎當起來,完全不似他哲學系教授硬邦邦的身份。
是瑀也在瞬間更加繃緊,腰桿拔直得像折不斷的鋼棍似的。
子寧開始相信「冤家」這個名詞了。
可不是嗎?這兩個人只要面對彼此,就統統都變了樣了!
「嗨!」她暗暗歎氣的和石易打招呼。
是瑀和他是冤家,她和石易可勉強算是朋友哩!更何況,她還身負老奶奶托付的重任。
石易對她頷首,那雙炯炯的眼睛卻一逕停駐在保持沉默和怒氣的是瑀身上。
半年了,這個女人沒變,一點兒也沒變。
高傲筆挺的希臘鼻依然不屑的朝著天上,像是看他一眼就會髒了她的眼睛。
那驕氣艷麗的五官也依舊如昔,沒有一絲憔悴,無異於證明了她當初所說的沒有他石易,她高是瑀會活得更好!
而高氏財團一年來日益壯大的版圖,更證明了是瑀篤信女權運動先聲西蒙蒂波娃的箴言是對的——
「一個女人只要不要婚姻,那麼她可以做盡任何事。」
既然她一個人就可以做盡任何事了,那麼,石易不得不懷疑,還有什麼理由會讓是瑀來找她今生最痛恨的男人?
神態慵懶的掏出口袋裡的香煙,石易剛抽出打火機,就察覺那雙美眸對他發散出強烈的怒氣——
啊!是瑀一向最厭惡男人抽煙的。
約莫半秒,石易直覺想放回手中的香煙,但一想及,事隔已久他竟然還受到這女人的影響,就不由得對自己惱火起來,更堅持的燃起了香煙。
無視於美眸殺人的怒氣,他輕鬆的噴出一團煙霧,炯炯的眼睛這才懶懶抬起,低沉的聲音緩緩逸出口,「有何貴幹?」
一個是商場女悍將,一個是專研哲學的老學究,兩個世界的我們本來沒有任何交集可言,卻巧在K大五十週年的校慶捐募餐會,和亞洲商場一堆巨頭的商議合作盛宴在同一天舉行,而我們的「孽緣」也就由這一晚開始——
「無論如何,你都得給我找個男伴,滅滅你是同性戀的風聲。還有——」
剛出院的奶奶瞪著犀利老眼,不滿的掃過我週身上下,「立刻給我脫掉那件不男不女的西裝褲,穿正常女人會穿的衣服給我出席去!」
我不在乎男人婆和同性戀的耳語謠傳,但迫於奶奶的堅持,我只好千叮囑萬叮囑子寧替我找一個不囉唆的男伴,最好還是那種不會妄想麻雀變鳳凰的男人。
子寧搖頭,「乾脆替你找個GAY算了!」
沒想到臨時遇上了大塞車,子寧只好在半路打手機告訴那個穿燕尾服、戴了一副細金邊眼鏡、模樣高帥的GAY,站在南京東路和中山北路的交接口等我。
那場大塞車,注定了我和石易的相遇。
——高是瑀
***
專員加護病房裡,不知名的儀器偶爾「嘟嘟」的發出響聲,氧氣單下的深刻五官則不舒適的皺成一團,顯然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老奶奶的每一道呼吸都像是極為吃力,似乎老化衰竭的心臟無法為她輸送足夠的氧氣。
一瞬間,石易鏡片後的眼神閃過一道不信的疼楚。
方才在子寧簡短的解釋裡,他驚訝的在腦海中來來回回拼湊,最令他震驚不信的,莫過於老奶奶性命垂危的消息。
那樣精神奕奕、彷彿世界永遠被她踩在腳下的高家支柱,竟然真的倒下了?!
這個支撐高氏企業的龐大巨人,競然在病床上萎縮得像個真正的老弱婦孺?!就連一向高傲的五官也像快要崩塌了一般?!
在他的記億中,在每個人的印象裡,老奶奶是座巍峨的高峰,就像西部牛仔片裡的克林伊斯威特一樣,就算中了槍也不願假手旁人,硬要自己爬起來的女硬漢啊!
石易難以相信眼前這個氣息奄奄的老人就是昔日的高家巨擘。
「方醫師目前只能施打強心針和利尿劑,目的是讓她排尿減輕體內的肺積水。」
說話的是面色凝重的子寧,是瑀則佇立窗邊,那驕傲挺拔的身形說明了她對奶奶一貫的自信,她不相信老奶奶會棄她而去。
然而石易比誰都明白,在那樣驕傲的背影后,其實是瑀比誰都脆弱的心情。
察覺自己又想將這女人擁入懷中撫慰的衝動,石易心中一抽,心情更是五味雜陳起來。
「奶奶!」他伸手握住了老人水腫膨脹的手掌,試著輕聲叫喚,「奶奶!是我!石易來看你了!」
老奶奶的眼瞼沒有一絲顫動的跡象,得不到回應的石易並不死心,又喚了一次。
半響,出人意料的,昏睡中的奶奶似乎聽見他的呼喚,微微睜開那雙昔日銳光閃爍的厲眸,只僅僅透出一絲縫隙,看見一絲再微弱不過的餘光。
「奶奶!」石易更緊握奶奶的手掌,希望借此傳送自己的力量,讓奶奶醒過來對他說一些話,哪怕只是叫一聲他的名字也行。
透出一絲餘光的老眼好像看清了他的容貌,蠟黃的嘴角微微一撇,竟然像是在對他喊「石易」兩個字。
「對!奶奶!是石易!」隔著氧氣罩,他仍清楚的分辨出她的嘴型。
這一喊,也把站在窗邊的是瑀給喊了過來,焦急的望著那張晦暗的病容喚道:「奶奶!奶奶!」
老奶奶吃力的瞥了她一眼,勉強泛出笑意,透出一絲餘光的眼眸又緩緩閉上。
「奶奶!」石易再喊,只見老奶奶閉著眼,蠕動著乾燥的雙唇,試圖說些什麼,只是有些力不從心。
「奶奶!你說!」是瑀急急拉開她的氧氣罩。
乾燥的雙唇喘氣的繼續啟闔著,良久他們才聽出了一些端倪——
「你和石易的孩子……曾孫……高家……香火……傳宗接代!」
「奶奶!」是瑀一陣鼻酸。
子寧說得沒錯!奶奶真的要她和石易替高家傳承香火!
「奶奶……石易知道了,石易答應你,但你也必須答應我,你要好好的活著,活著看到你的曾孫才行!」他更握緊奶奶的手掌。
這一緊握,又讓老奶奶睜開了眼睛,比上一回加大了點兒縫隙,也足夠讓石易看清她眼中不馴、不認輸的生命力,還有一絲欣慰的笑意,然後又緩緩地沉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