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風聆海
知曉路小冉是有意故左右而言他,楊澤苦笑,但心底悲慼卻突地奇妙著少了許多。「……我和我爸誰都沒辦法確定我媽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愛慘我爸了,這一生說了許多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謊,」很自然地,他總在路小冉面前攤開最真實的自己,無論恐懼或忿恨。
「我不怪她可能是為了報復我爸所以出書聲稱我不是楊家子孫,但我不甘心啊,努力了這麼多年,在一個以血統和親緣關係掛帥的統財團裡竟還是連屁也不值一個!想到那本幾乎讓殷寬與他翻臉的《鮮週刊》,其實他比殷寬知道更多,所以坦然。
太上皇放出指定接班人的風聲本在試探,《鮮週刊》大約便是他那些沉不住氣的叔伯堂表們搞的,他沒必要與人起舞。
「不會的……」路小冉握來,「他們只能打擊你,沒辦法打敗你!這麼多年你不是都撐過來了嗎?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啊!」緊緊,真心真意將氣力波給他。
「相信你?」
「對啊!」笑著,小臉深深埋進他肩頰。「我在還不知道你就是『楊澤』的時候就相信你了,一直一直到現在幄!」
「小冉……」
楊澤轉身,另一隻手感動輕撫她隱隱潮紅的耳頰,他知道她想告訴他的——
姓名或身份只是一個社會上方便行事的名號,倘若有朝一日『遠豐』真的容不下他,也不過就印證了那群端靠祖蔭的楊家人的確冥頑不靈缺乏眼光。世界如此浩瀚寬廣,他該相信自己有能力掙出另一片天!
「晤,有句話我十一年前就想說了……」他主動貼近,柔柔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認識你真好!」
「彼此彼此!」她的吻落在他的下頜上。
六點二十一分,……晴空萬里,夜氣盡散。
窗簾再也遮不住屋外的光,連翻飛吹來的晨風都透著稍稍燥意。
輕靈起身,路小冉關了落地窗,小心維持一室幽暗,摸黑找到冷氣遙控,調了適當溫度,楊澤難得沉睡,她想讓他多休息一會兒。
然後,躡手躡腳走進廚房,她將昨晚就預先備好的鹹稀飯溫進電鍋,幾碟爽口配菜擱在冰箱打開便能看見的地方……
剩下三分鐘,路小冉仰頭看著幾個小時前最後和楊澤一起清醒欣賞的室內銀河。
那是外人所不知道楊澤孩子氣的一面,除了堅持一覽無遺可以盡情翻滾跑跳的地板,他將自己的天花板按著夏夜星圖全部動上亮度不一的螢光貼紙。
「哇!」初見那刻她脫口而出第一句話是:「你該把牆壁也漆成大海和沙灘的,那就更像墾丁了!」
「你怎麼知道?我本來就打算下次休假來動手的!」楊澤驚奇。
「真的?」她興奮地,墾丁是他們當年因為遭人阻斷而沒去成的最後一站。「你什麼時候休假?我來幫忙!」
楊澤沒回答,只靜靜看著她。
一會兒,路小冉自己也察覺了,姑且不論以楊澤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要完全休假有多困難;再說她馬上就要跟著朱拍愷飛去英國了,又怎能來湊熱鬧?
好半晌,空間裡只有窗外蟲卿、風鈴以及兩人平躺地面的沉沉呼吸。
「小冉,朱先生對你這麼好,你一定會幸福的!」他由衷欣慰。
「這麼好嗎……」她失笑。「說實話我不知道。」
「你不愛他?」楊澤的聲音有些顫抖,轉身看她。
輕搖頭。分不清是否定或者思索間的那種搖法。
「小冉!那是你準備要嫁的人耶!」焦急著,分不清是兄長、朋友或者……一個男人對他心儀女人深切關注的保護想法。「其他事情還可以邊找邊看,唯獨這件可能影響終生的決定,你可得好好想清楚吶!」
「我就是不知道嘛!」輕咬唇瓣:「這些年朱柏愷真的對我很好很好,甚至……你知道嗎?和你一樣,他為了要讓我去墾丁,大四那年居然還計劃促成他們繫上和我們班上合辦畢業旅行……」
楊澤想起路小冉以前說過,因為母親是車禍意外導致難產過世,路靖平從小到大便堅持不許她參加任何需要搭乘交通工具的旅行活動。
所以那年他才會興起帶她出門遊玩一次的念頭,也才會發生後來那些事。
「可是,當他連忙了幾個月,終於什麼事都安排妥當,連我爸都難得同意的時候,」路小冉便咽,更是內疚作祟:「我生病了……最後還是沒去成……」
「這和我們之前的有何關係?」楊澤糊塗了。「生病是意外啊?!」
「你還不明白嗎?」靜靜在黑暗中落淚……一個流淌,順著頸子緩緩滑下頸項的除了體內水分,還有已經來不及回收的心。「是裝的,我根本沒病!」
「為什麼?!」可楊澤借懂,執意逼問。「他特意為你安排,你還……呼……小冉?」聲音驟斷於一聲驚隱,空氣瞬時間結。
因為路小冉忽然翻趴在他身,以耳貼心、以掌伏胸,紊亂急促的呼吸就吹在楊澤光裸的脖頸上,美好成熟的女體則透過兩人單薄的夏衫感覺清晰……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墾丁是要跟你一塊兒去的。」羞吐幽思,她心音激跳。
「小冉,別這樣,你已經長大了……」無奈倒抽.楊澤不敢稍動。
他努力想像自己是一具殭屍,硬邦邦直挺挺地仰著。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所以……你也不能老把我當小孩看……」羞臊滿身,路小冉也執意摩挲,她的吻倉皇讓楊澤躲去,一雙小手則慌不擇徑、怯生生在楊澤幾乎無法自控的肢干間繼給挪移。
晤,她是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啊!她不在乎!
隨便阿澤怎麼想她都行,她不想再等十一年只為見他一面說聲「好久不見了」、「你好嗎」、「我很好」之類的無關痛癢客客氣氣,她的人生已經過了四分之一個世紀,但能像現在這樣真正理解自己想望、又能義無反顧執意追求的時候還有多少?
「小冉……」楊澤好容易抓住路小冉的手,暗啞著,大口喘氣。「我、我們不能。」沾染她,就等於將她扯進他與生俱來的複雜。
太辛苦了,他不要她承受這些。
「嗚……」理解他,因為太過理解他,路小冉哭了。
阿澤不會這樣要她的,她明白。
可他們所能擁有的時間總是這麼少、這麼短,而他們在一起能做的事情又總是這麼多、這麼長……總是偷偷摸摸,像是對不起全世界人!!
「抱歉……」連淚也不敢替她抹,楊澤只能維持姿勢,任路小冉捶著、拉著、搓著、揉著他胸前衣物,悲泣如線落珍珠。
終是不忍推開地,一夜天明……
六點三十分——時間到了。
路小冉在臨走前給楊澤深深一吻。
看了又看,以唇印心。
經過這夜……
他們什麼都沒發生,也等於什麼都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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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續頭刊,〈鮮週刊〉第二期依然引用風潮。
一篇以「男人木易場」和「女孩小小」為主角的寫實體小說與一系列只圖不文的背影照片,加上十一年前一宗「略誘調查案」的事後追記,配合了比例設計「地攤王」榮獲世界三大人口同站網友聯合票選為最受歡迎電玩軟體的後續報導——
楊澤終於確認了一些先前便在猜疑的事。
但,更要緊的……
「大姊!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才剛爬上路小冉公寓門外,他就聽見樓上傳來爭吵。
想起路小冉說過朱家姊弟就住在三樓;楊澤暫且擱下原來要來尋她的心思,長腳一伸就往階梯上踱。
「什麼什麼意思?」大概是睡夢中被弟弟拖起來解釋的關係,朱柏薇語氣不爽。
「小冉馬上就是你的弟媳,你還這樣對她?」朱柏愷大吼,一疊雜誌就甩在沙發上。「你這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事情都過這麼久了,你還來揭人瘡疤!」
「我揭人瘡疤?!搞清楚好不好?到底誰是誰的瘡疤?」尖銳拔聲。「這麼多年我有家歸不得是為了誰?從小就立志當記者、大學到研究所念了六年的新聞系第一名卻連個區域地方台都不肯用我是誰造成的?就是她!你最親愛寶貝純真無暇的美麗未婚妻!」指著一旁路小冉的鼻子,潑婦罵街狀。
「這關小冉什麼事?當年那件事本來就是我們一時衝動搞錯了!」朱柏愷搬出那時檢察官調查的不起訴說明:「小冉是經由路爸同意跟著於姊姊解桐夫婦去玩,楊澤剛好作陪,只不過出發當天殷寬公司臨時有事,所以才由楊澤先帶著小冉南下,他們約好晚上直接在溪頭碰面,隔天再一起……」
「哈!」朱柏薇悶哼,不屑道:「這種說法也只有你這種被狐狸精迷住的蠢蛋才會相信!你跟她做了幾乎一輩子的鄰居,幾時看見她有個乾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