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凌淑芬
換句話說,沒有他那顆金丹,她連一顆蛋都孵不出來。
但是夏攻城不急著挑她毛病。
「還有呢?」
「還有……我會從小蛇變成大蛇。」
「嗯,還有呢?」他怡然問道。
「還有,唔,也會從小人變成大人。」
反正翻來覆去不外乎變成人與變成蛇就對了。他都懶得接話了,留給她自己去覺得慚愧。
「唔,我……」玉京子實在是很想替自己多辯駁幾句,偏偏藝不如人是鐵錚錚的事實,容不得她狡賴。
她越想越委屈,忍不住蹲下來抱著真身,嗚嗚咽咽地哭了。
「奇怪,你哭什麼?我又沒欺負你。」夏攻城立刻坐直身。
她並沒有蓄意哭得很大聲來博取同情,只是縮手縮腳的抱著自己,嚶嚶掉眼淚。
「唉!你每次都用這一招。」他無奈地來到她身前,將她抱回石台上,穩穩地護在懷裡。
「你……你神氣什麼?法力太低也不是我自個兒願意的……」她把整個身子縮成一團小球,抽抽噎噎地哭訴著。
「好吧好吧!」借人家笑話一下也不成?
「又沒有人跑來跟我說:『你現在已經幾百多歲了,我數一二三,你就會變得很厲害。一二三,變!』」
「我知道。」他也不是有人跑來跟他「一二三,變」呀!
「我只是很單純地生活著,太陽下山就開花,太陽升起就落花,哪像你?都老成了精,一顆心長了十七、八個竅!」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心裡泛嘀咕。
人家仙靈精怪隨著時日增長,漸漸與風雲水土等自然界的頻率相融和。等到靈竅一開,自然就懂得如何以意念來呼風喚雨,幻物成形;更有心的人就去拜師學藝,努力修道來提升自己,這和「心眼長不長竅」好像沒什麼關係。明明是她靈竅開得晚,卻要來怪別人。
「好了,你哭也哭夠了吧?」心裡嘀咕歸嘀咕,一記溫存的吻仍舊映上她的頭頂心。
他不問還好,這一問,撲簌簌的淚水更洶湧地往外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以前她不是沒有用過「哭功」,卻多少看得出來是耍賴的成分居多。可是她現在的哭法,卻是真真切切、如假包換的悲泣——不刻意地大聲號哭,不四處亂抹淚,只是雙手緊緊捂著臉,指縫間沁出盛不住的晶瑩。
夏攻城被她哭得手足無措,兼莫名其妙。
「你究竟是在哭什麼,好歹說句話!這樣悶著頭猛掉淚,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他焦躁起來。
玉京子胡亂抹去滿頰的淚水,從他懷裡爬到旁邊的空位去,背過去不理他。
「你別太得意,我也不見得有多喜歡你。」話中有很明顯的賭氣成分。
「噢。」他選擇最保守的回應。
他沒有反應的反應又傷了她的心。
「別以為我的能力比較低,你心裡在想什麼我就不知道。」她恨恨地扯著衣角洩憤。「什麼『不再尋我了』、『離我越遠你越安全』,你也不搞清楚,我有沒有主動叫你來找過我?明明每次都是你自己莫名其妙地摸上門,我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你了。」
「嗯。」他還是那副深思的調調,動作和語氣都慢吞吞的。
「我設陷阱抓過你嗎?教唆別人來害過你嗎?你自己運氣不好,怪得了誰?居然賴到我頭上!你想賴住我,還得看我願不願意呢!少臭美了!」
「那你願不願意?」
「呃?」
「你願不願意?」夏攻城很認真地看著她。
「我……我……」
「快,我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他淡淡說。
「一個」選擇的機會?意思是,如果她搖個頭,他就從此天涯山水相別離,兩人再不相逢?如果她點個頭……天啊!還要她自已先點頭嗎?難道他連女孩子家的矜持也不能替她保留一點?
她真不是普通倒楣!本來以為一板一眼只是他化成人形之後的性格,沒想到他真性情就是如此;不像電視上的男主角那樣羅曼蒂克不打緊,還強迫她主動表白。
這算什麼?他們連個燭光都沒有,更別說晚餐了。說到晚餐,她肚子真的好餓……
嗚……越想越委屈……
「哇!不……不公平!嗚……臘燭,花,生菜沙拉,音樂……肚子餓……」
「好好好。」他懂了、他懂了。夏攻城頭痛地按住額角。「下次再補給你。」
「下次?下次?」她含著淚怒喊。
「做事也要看場合!我現在弄出一堆鮮花和燭光不是很奇怪嗎?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不可愛?」他還抱怨呢!
「你敢說我?你也不想想看自己的念頭有多麼傷人。」
「唔,」他頓了一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那你將來會不會哪天神經打結,又決定要躲得遠遠的,來個不見為妙?」她仍然是一臉悲憤。
搞了半天,原來如此!夏攻城輕聲笑了起來。
他們的對話不是和上回的流浪蛇之爭有異曲同工之妙嗎?她的心結從來就沒有改變過。
不安全感。她心頭總是有一股強大的不安全感。而這個始作俑者,似乎就是他本人;只是當年一個頹喪的想法,不料竟然在她心底生成如此大的陰影。
「過來。」
玉京子狐疑地打量著他伸出來的手。
「過來!」他重複。
遲疑片刻,她怯怯地再爬回他身邊。
「看著我的眼睛。」
她抬起頭,直勾勾瞧進他的靈魂底層。
「不,會。」他輕聲的,一字一字的。「聽見了嗎?不會。」
「為……為什麼你如此肯定?」她囁嚅地問。還沒發生的事情,誰會知道呢?
好問題!
其實,夏攻城也自問過,為什麼?
好像,冥冥中就是有人不放過他們倆,非得想個法子,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們纏縛成一氣。
若以彼此的生命長度做為比例,他們相處的機會並不算多,充其量只是幾次短暫的遭逢而已。
他猶能記得初見她的景象。
一身碧綠色的衫襖,飄飄然有凌波仙子之姿,臉上端著精靈調皮的笑意,硬是要借他的金丹來玩玩。
這一玩,便把他的一部分,與她牢不可分地結合在一起了。自此以後,無論相分多遠,無論願不願意,彼此總是有著感應,都能尋到對方。
即使是他封了靈智、化身為人的時候,在混沌不明中,仍然親自挑撿了萬花叢中的一點綠,將這盆翠碧的小曇花又抱回身畔。
如果相識是「因」,那麼他們結的果會通往何處?如果相識是「果」,又是什麼原因讓他們非相識不可?
他平生只歷了三次劫,三劫都和她習習相關。接下來可能還會發生第四、第五,甚至第六七八個劫,然而,奇異的是,他沒有絲毫的不情願。
唉!夏攻城想起美女老闆曾說過,他的先祖——當年隨著安道士一起去「玉京」求訪天帝的玉京子,曾經愛上一位照顧花卉的女全真,因而誤觸了情障,被貶下凡塵。或許就是因著這個緣由,讓他們這一門後代,從此與花精、樹靈的感應特別深吧!換句話說,他注定欠她的!
他不再說話,俯首吻住了她。這個回答,夠明白了吧?
玉京子好不容易恢復瑩白的面容,再度染上一層浸透心肺的紅。
「你真的喜歡我?」她小小聲地問。
他低笑一聲,繼續吮上她的耳鬢,吸嗅她身上沁出來的清冽芬芳。
好香……不想放過她了……
她的肌膚一寸寸的暴露出來,每多一寸雪白出現,空氣中的香馥便越盛。
他陷入意亂中,醉入情迷裡,兩隻手成了最積極的逐香師,一點一滴將她的嬌軀從衣物裡解放而出,任由馨芳四溢。
她的膚色瑩潤,被他吮過的每一個部分,都會烙下一個個粉紅的印記。
他似乎對這個簡單的遊戲上癮了——長指先撫過一處光潔的膚質,湊上唇輕吮,離開,看著一層紅暉漸漸從深處浮上來,烙成梅花般的愛痕。
她的腦中彷彿塞滿了沉重的石塊,或者輕飄飄的棉花,渾身鈍沉無力,卻又說不出的舒懶快意。
光裸的背碰到石台的那一刻,她下意識準備好打個寒噤;然而,體膚下感受到的,竟然是一種軟柔的質地。
她極力想睜開眼睛,瞧瞧石台跑哪兒去了,怎麼會變成鋪著床單似的感受?然而,睜目,看見的唯有壓在她身上的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
他的眼眸悠遠,在這兩潭無邊無深的深水裡,她看見,自己。
鬢髮橫亂了,嬌息微喘著,肌膚紅潤透。
身下躺著的究竟是不是石台,已經不再要緊。她第一次如此的喜愛自己,只因為,這是他眼睛底的唯一。
她主動攬住他的後頸,壓下他的腦袋,送上自己的心甘情願。
愛他,也讓他愛自己。
※※※
春風來呀百花開,少年郎兒愛來采。採了花呀編成環,送給妹妹笑容開。
她哼著民俗小調,身上只套著一件他的襯衫,正在摘拾翠曇新綻出來的小花苞;摘了滿滿一捧之後,回到石台上,開開心心地吃起消夜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