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凌淑芬
「我……」該死!快想!
「柯納,你最好別跟我打馬虎眼,否則我立刻打電話給葛瑞媽媽告狀。」可惡的男人,最好別讓她聽說他陪哪個野女人去度假。
「我人在台灣。」算了,他自動招認。
「台灣?台灣?」一聲響過一聲,與方纔她哥哥的戲劇化有得比。「你跑去台灣做什麼?喔,不!不不不!別告訴我這是真的!柯納·葛瑞,你不會是追著人家的未婚妻到台灣去了吧?」
柯納疲憊地搔播眉心。「妮莉,我有我的理由,你只要幫我就好,別插手太多。」
「幫你去追求其他男人的未婚妻?柯納,你這個大笨蛋!」她早該知道的。那次在紐約的訂婚宴上,他一看到那個東方女人就恍如癡呆了一般。原本以為人家都已經是待嫁之身了,他再怎麼「哈」人家,也只能來個相見恨晚。沒想到……沒想到他居然還眼巴巴地追到台灣去!她真是太大意了。
「妮莉,你夠了沒有?」連著被他們兄妹倆一鬧,柯納也快發火了。
彼端不出聲,良久良久……
「妮莉?」他蹙著眉心。剛剛那個抽鼻子的聲音,是他聽錯了嗎?「妮莉,你是不是感冒了?」
妮莉差點摔倒!感冒你個頭啦!大白癡柯納。
「你要問什麼快問。」她恨恨地抽出一張面紙,拭掉頰上的淚。
她的語氣終於回復正常了,柯納大大鬆了口氣。
「你如果感冒了,記得要去看醫生。」他還不知死活,繼續用自己的體貼淹死人。「妮莉,你對安公子訂婚的事情知道多少?」
「什麼都不知道,」
「妮莉。」他放軟了聲音。「天下再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的工作態度了。我們即將和安氏合作,依照你的性子,只怕他家養了幾隻狗都已查得一清二楚。」
「兩隻。」搞了半天,這個笨蛋只瞭解她的「工作態度」而已。
她今天「那個」來嗎?柯納快抓狂了。「我要聽人的祖宗八代,不要聽狗的!」
「死柯納,大笨蛋,你要聽是吧?好!我就讓你聽個夠!安家在台灣是一個名門望族,可是招牌比底子響亮多了。這幾年來台灣經濟不景氣,他們旗下的產業嚴重縮水,雖然還不至於倒閉,比起兩三年前的光景卻已萬萬不及。楊家也同樣是個歷史悠久的家族,只是這家人長久以來都低調行事;楊老爺子雖然身為許多公司的幕後重要股東,卻鮮少站到檯面上來,在台灣上流社會圈裡可說是神秘得很。」
「這是一樁企業聯姻?」沙如雪還宣稱她和那傢伙是真心相愛呢!去!
「那還用說!」她莫名的餘怒未熄。「最近台灣當局查稅查得嚴,為了避稅,楊老爺子幕後和安家長輩取得默契,成立一個共同基金會,待小倆口結了婚,楊家會轉好幾百個『億』進基金會的帳裡。」
「基金會是財團法人,不必繳稅!」他驀然省悟。
「答對了!檯面上由安家人主持,檯面下還是由楊老爺子掌實權,不過該給安家的好處當然不會少,所以安家才會放心地拓展海外版圖,現在你明白了吧?」她冷笑三聲。「於公於私,安公子都不可能放棄他嬌滴滴的未婚妻,來個『君子有成人之美』的,你死心吧!」
砰!電話摔上。
柯納及時把手機移開耳朵,避免自己被震聾。安靜不到兩秒鐘,手機又嘟嘟嘟地嗚響起來。
「哈羅?」
「柯納·葛瑞,你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空前絕後的天字第一號大、白、癡,」砰!
柯納目瞪口呆地瞠住手機。
這位小姐今天真的吃錯藥了,他人遠在三千里之外還能惹到她,那也真是不容易了。
樓下突然傳來大門開關的聲音,他無暇思索妮莉的暴怒,手機一扔立刻衝下樓。
「你要去哪裡?」他一副自己要被人拋棄的樣子。
沙如雪堪堪在門廊前被他抓住手臂。她抬頭看看天色,星期天,夏日午後,風光無限好,她想出門走走不行嗎?
「君崇在門口等我,我們約好了一起逛街和吃飯。」她客氣地回答。
自從那夜的「攤牌」之後,這就是她對他的態度——否定,冷淡,漠然,與默然。
她不承認她是他的雪,不多加解釋,也不趕他走,她只是擺出一副「跟你實在講不通」的姿態,陪他拗到底。
「我可以加入你們嗎?」
「不行。」她的笑容消失。
「我有這麼帶不出去嗎?」很受傷。
「對。」很乾脆。
「我保證我會很規矩。」他溫馴地低下頭,仍然高她一大截。
「不。」
「那我就自己跟在後面去。」他丟出最後通牒。
「我是為你著想,你別不知好歹。」沙如雪寒著麗顏。
「怎麼說?」知道自己快嬴了,他笑得很得意。
她不語。半晌,突然冷淡地笑了一下,「好,你想跟,就跟吧!」
*********************************
柯納做到了他的承諾。
他扮演了最完美的客人——彬彬有禮,熱誠開朗,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心」。
來台灣近十天以來,他幾乎都被沙如雪藏在家裡,出門唯一的選擇只有——機場,目的地則是——美國,他當然選擇賴著不走。於是乎,他對台灣的印象只有機場、墓園,小屋這三個處所。
哈,雪八成以為她難倒他了。殊不知,和她獨處一室,對他是求之不得的幸福——雖然眼前的佳人不如六年前那樣溫柔多情,這幾日的獨處仍然讓他充滿了幸福感。
「這裡是什麼地方?」
「京華城,台北最新開幕的大型購物中心。」安君崇充滿君子風度,對臨時冒出來的程咬金有問必答。
進門逛了半圈,大略看過幾個樓層的專櫃之後,柯納發表評論。「跟紐約最大的百貨公司『梅西』有異曲同工之妙。」
「規模差多了。」安君崇以地主的身份謙遜地說。
「這讓我想起,我以前曾經在紐約『梅西』買過一條手鏈送雪,不知道這條手鏈是否還在。」他感懷不已。
音量讓後面的跟班聽得一清二楚。
「雪?」安君崇語中帶著疑問。
「噢,我忘了說,我和如雪姊妹倆數年前有過幾面之緣。」可仍然沒有點明他話中的「雪」是何人。
「難怪你會特地來台灣憑弔宜雪。」安君崇被他胡混過關。
「我也是最近才聽說她姊姊過世的消息,否則我早就來了。」他面帶微笑。「說來還真要感謝如雪,這幾天招待我在家中住下來。」
「好客是東方人的天性,何況是葛瑞先生這樣的有心人。」
「我本來還擔心,我們孤男寡女的,她又是有婚約的人,收容我幾晚可能會有所不妥……」
「接待亡姊的朋友本來就是如雪該做的事,何況你只是暫時住下來而已,地點又在楊家大宅,也不能算是兩個人獨居,我當然不會介意這種小事。」安君崇連忙接下去。
「安先生真是位有器度的男人啊。」柯納讚歎。
沙如雪也不揭穿他的滿嘴胡言,一逕冷眼旁觀。
兩個男人對彼此微笑點頭,繼續往前走。
她毫不懷疑柯納是故意的,只是方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他不搗亂,不作怪,不纏著她吃愚蠢的醋、把自己弄得蠢兮兮,有失大體。
他的焦點一開始就相中了安君崇。三個多小時逛下來,不斷以各種問題佔據安君崇所有的注意力,讓安君崇不得不努力展現地主之誼,無暇顧及她。
如果這就是柯納·葛瑞在「表達妒意」、「從中作梗」和「維持風度」之間所做的平衡,他顯然是成功了。
「時間差不多了。」安君崇瞄了眼腕表,回頭向她伸出手。「如雪,你晚上想吃什麼?」
「請恕我無禮地提出要求,聽說台北有一種……呃……」他的食指輕敲了敲太陽穴。「對了,『酸菜白肉火鍋』,很有名?」
這個問題技巧性地讓安君崇再把注意力調回他身上。
「是的,你對純中式的口味也吃得習慣嗎?」安君崇有些意外。美式的中國菜口味已經改良過,很少外國人吃得習慣正統中國菜。
「我的適應力很強,如果兩位不介意的話,我很希望在回美國之前能品嚐一次。」他謙遜地要求。
「那當然沒有問題。」
於是,向未婚妻伸出的那隻手又縮回去,兩個男人腳跟一轉,稱兄道弟又往前走了開來,而那美美的未婚妻呢?
繼續被晾在後頭,冷冰冰地氣怒著。
*********************************
「那我先走了。在你逗留台灣的期間,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告訴如雪,她會轉告我。」
「我會的。」
「如雪,改天見了。」安君崇轉向未婚妻。
「再見。」她淡淡道別。
賓士車沿著水塘繞了一圈,掉頭駛向暗黑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