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岑揚
任裘靡好懊惱,懊惱自己對感情的不知所措,才會被他給佔去上風,氣人。
「說真的──」封志尚將自己的外套過渡到她身上。「今天晚上很冷,不要著涼了。我知道你不喜歡被當成弱者,我也從不把你當做需要被保護的女人看待,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跟監加油嘍,晚安。」
拍拍肩、輕揮手,封志尚轉身就走,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轉角處。
任裘靡楞了楞,茫然的目光始終鎖在他消失的方向。
他的話讓她──回想起還在育幼院的時候,被和藹可親的修女誇讚的感覺。
不自在,但不討厭。
誰不想被人肯定自己存在在這個世上的價值?
她也想的,只是很少人說,真的很少人說。
那傢伙──
我知道你不喜歡被當成弱者看待,我也從不把你當做需要被保護的女人,我相信你的能力……
任裘靡穿上對她來說過大的外套,雙手伸進口袋取暖,卻摸出一把糖果,笑氣忍不住從鼻間哼出。
「這個笨蛋……」
嘴上這麼說的她,心裡卻暖得發燙。
到這時候再不正視就太矯情了。
必須承認,這個男人正用著她想不到的方式在愛她,儘管至今以來種種表現蠢到讓她直想歎氣。
愛──她仍然不懂。
但,來得及學吧?
第九章
才剛踏入西元兩千年的開端就發生異象,可以想見二十一世紀不會太平到哪裡去。
中正第一分局第三組成員們極有默契地繞過怪異現象的發源地,人人臉上都是驚恐又忍不住好奇探頭探腦,還帶有生怕被發現的小心翼翼。
眾人目光所集的中心絲毫沒有發覺自己成了觀光焦點,面無表情地翻著桌上一本又一本的──
言情小說。
誰翻都可以,但任裘靡翻──不知道為什麼,讓旁邊看見的人頭皮發麻。
能把純屬休閒的言情小說用讀參考書的嘴臉去翻、一路面無表情到底,絲毫不被裡頭文字劇情感動的沒幾個,任裘靡榮登第一人。
「裘靡,你有沒有看見報告書──你瘋啦?」轉進辦公室找搭檔一同偵訊的封志尚,嚇得心臟差點停止不動。「你在看什麼?」
「小說。」兩隻眼睛還瞪在上頭。著實不懂女主角被男主角強暴再強暴,為什麼還故意耍笨逃不出來等著被抓,然後再週而復始的強暴、逃出、被抓、再強暴,男主角的工作好像除了彰顯自己的性能力之外,再也沒有其它。
她更不懂的是,為什麼女主角還會愛上這樣的男主角?強暴犯──還是連續強暴犯的男人,都應該處以宮刑才對。
「原來曉愛喜歡看的言情小說都寫這些東西。」遲早會發生對男人認知錯誤的問題。
如果是她,遇上這種男人,第一件事就是開槍轟人、送進看守所。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當下被嚇傻的封志尚連剛抓回來的搶劫現行犯都給忘在偵訊室,聲音發抖戰慄。
「小說。」她剛不是說過了嗎?
「這不是你平常在看的推理小說耶,小姐。」移轉視線才發現她桌上高高一疊,難怪今天早上局裡的人看見他都拍他肩膀歎息。「你看這些書做什麼?」
「參考。」
「參考什麼?」
「愛情。」
這兩個字讓封志尚板起認真,拉把椅子坐在她面前。「女人,先讓我搞清楚狀況,你──」
「裘靡外找!」不知好歹的同事插播打斷。
這個時候會是誰找她?任裘靡先抬頭看見透明玻璃窗外的人,立刻起身半跑出去。「有事待會兒再說。」
這般的急切在凡事冷靜處理的任裘靡身上極為少見,封志尚好奇地看了看外頭。
男人!嗶嗶──心中警鈴大作。
竟然有男人來找裘靡!
躂躂躂,三步並作兩步,大手一把抓來同事衣領,揪得對方臉紅脖子粗。
「林誠!」
「幹嘛?咳咳……」找他用不著這麼激動吧。「先、先放手。」
封志尚這才鬆手,平撫過度激動的情緒,深呼吸再深呼吸。「來找裘靡的人是誰?」
「你不知道嗎?」
「知──」
「知道就不會問了。我知道。」哼哼哼,他已經被問成精了,身為第一男配角,專司解人迷津之職。
「你應該要知道他是誰的,偵六隊隊長柏成渡你竟然不知道?你現在待的專案小組副召集人就是他耶。」這傢伙真的太混了。「要追裘靡是可以,但也別忘了工作啊,年輕人。」
案子不辦,私下來找人──非奸即盜,不是好東西!警戒的天線直豎,警示鈴嗶嗶作響。
「他找裘靡幹嘛?」
「你不知道嗎?」
「知──」
「我懂。知道就不會問了。」
死林誠,故意的!
「他最近常來找裘靡,嗯嗯,我們家裘靡其實長得挺標緻的,現在行情正看漲。」
「你在看我笑話?」
「我是要提醒你,局裡的兄弟可是很有義氣地不去招惹你的心上人,讓你免除內憂,但是外患我們可幫不上忙嘍。總不能把對裘靡有好感的男人全抓進牢裡去關吧。」
如果可以他也想,把膽敢垂涎「他的」女人的男男女女全關進牢裡去。
面對愛情,原諒他像個失去腦袋的傻子、喪失理智的瘋子。
「喂,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林誠怕怕地問,他臉上的表情真寫著「把這傢伙關進牢裡去吧」的念頭。
「懶得理你。」既然要的答案到手,他就不必多說廢話,抵禦外侮去!
男人的醋桶一翻,比女人還酸!
但衝到一半的威武氣勢出師未捷死在半路。
唉,名不正言不順,師出無名。
他總不能莽撞撞衝到她面前質問兩人關係!
獵犬沮喪地踱回主人辦公桌,臉頰壓在一疊言情小說上,封面上設計的柔美女子對著他綻放燦爛如陽光的笑容。
可惜,無益於安慰他受挫的雄性自尊。
汪汪!嗷嗚──他好委屈。
被幽怨的視線刺得渾身不自在,雖然告訴自己視線的主人那顆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無聊的餿東西,不應該花心力搭理,然而接連四五天下來著實讓人受不了。
最重要的是,她無法忽視他的存在,無論是在她身邊或是──在她心裡,都不能不承認。
唉,烈女怕纏郎。她非烈女,燒不出什麼烈焰深情,不懂愛情是什麼,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面對這個人生課題,她懂自小待的育幼院裡修女寬厚無邊的慈愛,卻不懂男女之間視對方為唯一的愛情。
原以為不會有人愛上不懂怎麼愛人的女人,封志尚的出現,打亂她的以為。
再不理他,她怕自己溺死在哀怨的目光之下。
專案小組第N次會議解散,與會成員魚貫而出之際,她刻意拉他等到最後,對那張帶有疑惑的臉孔,只說一句:
「渡哥只是朋友。」
「妳叫他渡哥。」嗷嗚……嫉妒,每個突然出現的人都比他跟她來得親近,泣血啊!
鼻間哼出無奈,一句話果然無法安撫這個男人。
「渡哥跟我同在一家育幼院,當時他已經十五歲,但因為有傷在身,喪失記憶,所以修女留下他,過了三年,渡哥的雙親找來,才知道他是被歹徒擄走而非丟棄。渡哥的父母都在警界,歹徒擄走他的動機是為了報復,只是之後不知道為什麼放棄,將渡哥丟在育幼院門口。渡哥跟我不一樣,我是真正的棄嬰。他是在這次專案小組成立才認出我、知道我在警界,找我只是問候,沒有其它。」她一向不願提及身世,並非自卑,只是單純厭惡聽者免不了的憐憫和同情。
那才是令她覺得受辱的主因!沒有人有權利對別人露出同情和憐憫的表情,身世乖違的人也沒有被同情憐憫的義務,成為對方表現自己善良一面的工具。
她已經受夠那些打扮得光鮮亮麗、用賞賜表現慈眉善目的偽善者!
「這些話我只說一次,出動了。」
是害怕看見封志尚的表情抑或其它原因,任裘靡始終沒有回頭,離開會議室的腳步被身後人留住,緊緊抱在懷裡。
穩定的心跳透過背脊隱約傳來,帶著安撫人心的溫暖。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原來需要被安撫的人是她自己。
是她擔心他因此誤會她跟渡哥的關係;是她擔心他得知自己身世後的另眼看待。但是──
「不要同情我,否則你會知道我的脾氣有多大。」
被威脅的男人顯然沒把話聽進耳裡,發出怪異的笑聲。
「嘿嘿嘿……」這是她第一次這麼乖順任他抱在懷裡,好柔軟、好溫暖,她身上好香──
早意識到她成長的家庭有問題,但這無礙於他對她的感情,都什麼年代了,誰還在乎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然而他萬萬想不到她是棄嬰,更沒想到她會願意告訴他。
對她更進一步的瞭解並非來自其他不相干人等,而是她親口說──這件事令他雀躍不已,不要蠢、傻笑,就太對不起自己快樂得想跳舞的衝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