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單飛雪
她問他:「你從沒跟一個女人認真交往過嗎?你不曾用心愛過誰嗎?和那人互相扶持、互相依賴、互相照顧……」
他低低地笑。「我喜歡並享受一個人的生活。」他說的擲地有聲。「我扶持自己,我依賴自己,我照顧自己,幹麼多一個人來煩我?我活得很自在,不需要另一個穩定的關係……」
茵茵忽然跨至他身上,雙手撐在他腰側,慧黠的眼睛俯瞪住他,她開口,清亮的嗓音卻像把刀劃傷他的心。「我知道了——」她的敏感和聰慧尖銳地刺中他死穴。「你害怕依賴任何一種親密的關係,你怕習慣了誰,哪天她會忽然消失,所以你就……」
「夠了!」耿之界眼色一凜,她立刻噤口。他繃緊著臉,眼色嚴酷而嚇人。「別給我來那套心理輔導的狗屁!」為什麼她總能一針見血揭穿他?他不寒而慄,他用憤怒掩飾他的震撼。
茵茵僵住臉,他伸手推開她,柔情蜜意因她說錯的一句話灰飛煙滅。
他下床,冷漠而迅速地穿衣、套上褲子、繫上皮帶。茵茵傻在床上,感覺他忽然與她隔了千山萬水。
茵茵說的沒錯,他心底知道,他卻拒絕承認。他的膽怯被她看穿,他感到憤怒,她則感覺難堪。她可以冷靜聰敏地處理公事,卻無法拿那一套來應付他。
「對不起。」她小聲地道。
他霍地轉身,昏暗中他的視線銳利地也像一把刀。他說的話鋒利地削著她溫暖的心。「你幾歲了?思想還這樣幼稚?我的背景太可憐,你想救贖我是不是,我猜你大概也是那種以為真愛無敵的笨女人對不對?」他嘲弄的口吻激怒她,她昂起下巴反擊。
「你何必藐視別人的感情?為什麼要把愛你的人都砍得遍體鱗傷?為什麼要像刺蝟那樣敏感?我說的話沒有惡意啊?為什麼要像穿山甲那樣防備我?我只是喜歡你、想接近你而已啊?」她傷感地說。
「你同情我是吧?你可憐我就想用愛感動我是吧?」他殘酷地放話。「真是愚蠢,你儘管去抱著你那套真愛無敵的笨思想,坦白告訴你好了,我篤信無慾則剛,誰的感情和關懷,我都不稀罕、不渴望、不依賴!」
「為什麼要這樣債世嫉俗,為什麼不好好地用心感受?」
「感受?」他冷笑,走過來,蹲在床沿望住她。「既然你這樣想理解我,我就來跟你說件事。小時候我媽在香港認識一位建築商,她跟他太太學了一道蒪菜炒蛋,是那位夫人自創的。媽媽回台灣做給我們吃,那是我最喜歡的一道菜,我愛吃到上了癮,餐餐都期待有這道菜。我父母自殺死後,我再也吃不到。我問過台灣所有知名的粵式餐館,沒人聽過這道菜。它就和我母親一樣,從此自人間蒸發。你問我為什麼不用心感受?我現在就告訴你,假如我知道他們有天會拋下我去死,我寧願這輩子一出生就無父無母;假如我知道將來再也吃不到這道菜,我寧願不曾吃過它。這就是我的價值觀、我的處世態度,我猜你人生過得太得意,才會天真到以為愛有多偉大,你畢竟不是我,我走過的路你又懂得什麼?你憑什麼來跟我說教,一副好像你多理解我似的,真是莫名其妙!」
茵茵聽著,她沒有說話,她為他的遭遇而紅了眼眶。
他也不再開口,房間有一剎那尷尬的沈默。他穿上外套,開門,離去。
她坐在床上,聽著他離去的腳步聲,聽見他推開大門,離開她家。她又一次把他惹惱了,茵茵沮喪倒床抱住枕頭,她感到無助而虛弱,少了他,房間好冷清。
她聽見門關上,他走了。她歎息,覺得很無力,將臉埋入枕頭,為什麼她老是說錯話?為什麼她總是很輕易就激怒他?她難過地想哭,雙肩輕輕顫抖起來,眼眶潮濕了……
忽然,一隻大掌覆上她腦袋,她震住,猛然抬臉,撞見耿之界深邃的眸光!他沒走?他不是……
她怔怔望住他,她眼色朦朧。
他歎息,她脆弱的表情令他好難受。他坐下來抱住她,她立即用力地回擁。
「我們不要吵架……」她說。好高興他沒走,她將臉埋入他胸膛,不爭氣地又哭了。
摸著她髮梢,他將她緊緊擁在懷中。她總能準確說中他心事,他憎恨她這點,卻又心悸於被人理解。他本來要走,開門的時候卻想起剛剛她脆弱地要求他別走,他忽然好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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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相擁著,滿足地熟睡。
早晨茵茵聞到奶油的香味,她睜開惺忪的眼,坐起來。
餐盤通過來,放在她腿上。烤好的奶油吐司遞至面前,她楞住,茫然地望著食物,有點不敢相信。
耿之界坐落床沿,看著她,將咖啡遞到她面前。他望住她迷惘的眼睛,像對待小孩那樣寵愛地對她笑,她感覺那笑容把她融化。
「吃吧,我想你餓了。」
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溫柔的一面,不,是第二次,那回大街爭執,他不也蹲身幫她穿鞋嗎?
茵茵接過咖啡,看他一眼。他忽然這樣溫柔,反而令她有點不知所措。奶油的香味很快挑起食慾,茵茵拿起吐司咬了一口,發現耿之界望著她,她有點尷尬。
「喂,你這樣看著我,我怎麼吃?你不吃嗎?」
他端起茶几上另一杯咖啡。「你吃,我早上只喝咖啡。」
茵茵瞪著他。「你沒先吃點東西暖胃就喝咖啡,這樣不好喔∼∼」她撕了一片吐司塞進他嘴裡,他愕然,只好吞下。她掩住嘴笑了,他俯身,忍不住親吻她。
熱熱的呼息,暖暖的嘴唇,茵茵覺得這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早晨。
完美的溫柔的情人,完美的鬆軟的吐司,完美的日光完美地暖著他們兩人。
茵茵感覺這早晨他們的心也完美貼近了,他呵護她、愛寵她在這完美的晨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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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之界與蔚茵茵開始了戀人般的交往模式,唯一不同的是——這模式和茵茵以前經歷的完全顛倒!
她想念他時,先打電話的總是她。她想見他時,提議要約會的也是她。她試過被動一點,好刺激他積極一些,但是這套對耿之界沒用,她發現如果她不夠主動,他可以連續好幾天都消失無蹤。
蔚茵茵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但是她開始懂得什麼叫情不自禁。
當然,耿之界也不是完全沒有妥協讓步或改變。
認識蔚茵茵後,耿之界常常皺眉,他們去逛花市,她就買了一株櫻花說要放在他陽台,她認為他家太冷清,她眨著眼睛對他說,等櫻花苗長成大櫻花,他們可以在櫻花樹下飲咖啡。
他們去逛遠企,她竟然大手筆買了一條藍白紋的波斯地毯。
他猛搖頭。「別告訴我你又想幹麼……」
她哈哈大笑,摟住他的臂膀,故意跟他撒嬌。「親愛的……」她慧黠的眼睛又在對他眨呀眨。「你家地板太冷了,鋪個地毯吧!」
「是啊是啊,這地毯織工很好的,台灣沒幾件……」店員幫腔。
耿之界還是搖頭,她噘起嘴,踮起腳尖在他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話,他失笑,訝異地瞪住她,還佯裝正經地咳了幾聲;她哈哈大笑,挽著他臂膀笑彎了腰。
店員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兩人,不知道她說了什麼。
結果茵茵成功地把那條美麗的地毯偷渡到耿之界冰冷的銀色地板上,因為她狡猾地在他耳邊吹氣道:「我想跟你在地毯上做愛……」
不只地毯,蔚茵茵還成功地偷渡了許多東西,一件一件慢慢佔領他的地盤。有她忘了帶走的外套、她的SK2保養品、她的名牌浴巾、她的香奈兒戒指、她的絲襪、她喜歡吃的全穀麥片,甚至是她的真絲床單,她偷渡進他家的東西越來越龐大,她的行為也越來越大膽,她甚至自作主張給他訂了兩張搖椅擺在陽台,他為此發了一頓脾氣,她嘿嘿笑地坐在搖椅上搖啊搖,賴皮地跟他裝傻。
「你現在不知它的好,等你老了,坐在這上面搖啊搖,你就知道感覺多逍遙。我們可以在這裡泡咖啡,那時櫻花也長得很大了……」搖椅旁那株櫻花看起來沒那樣爭氣,委靡不振水土不服地只長至她膝蓋,還垂頭喪氣一副隨時要嗚呼哀哉的模樣。
他很想繼續生氣,但是她賴皮的模樣太可愛,教他不知從何氣起。最後他只好挑起眉毛道:「好好好,搖椅都買了,算你狠,我要懲罰你!」
他故作凶狠,伸出魔爪突擊坐在搖椅上的她,她驚聲尖叫,很配合地假裝害怕。
「饒了我吧……」結果他在搖椅上要了她,然後他發現,蔚茵茵很會買東西,這張搖椅果然非常堅固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