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單飛雪
他一直靜靜地聽,耐心地聽著她哭泣的嗓音,混亂的語句。
然後,很鎮定地一件件幫她解決。
他說夜裡舊金山很冷,要她先把行李打開,找出溫暖的外套披上,免得感冒;他又叫她去找個最靠近大門出口的沙發窩著;他要她冷靜下來把眼淚擦乾,他叮嚀她別出機場,別跟陌生人說話。
然後問清楚她穿什麼衣服、行李什麼顏色,最後他溫柔保證。
「你別慌。我有朋友在唐人街開旅館,我立刻叫他去接你,安排你住進旅店,沒事的,你到了他那裡,洗個熱水澡,好好吃頓飯,睡上一覺,什麼都不要想,不要再哭了……」
他叫她不要再哭了,他的安慰卻害她已經止住的眼淚又再淌下來。這剎她渾沌已久的心終於清明,明明白白感受到他的關懷,她的心悸。
「好……好……」霞飛哽咽對他說。「我聽你的……」
梁振衣、心疼她,低聲叮嚀。「穿暖一點。」
「好。」
他得收線了,卻捨不得。「我要撥電話給朋友了。」
「嗯……」她實在不想收線。「我……那麼……再見。」
「再見……」梁振衣猶豫著,沒真掛上電話,想等她先掛。她也猶豫著,等他掛,兩人無語,沈默了幾秒,之後,他竟聽見她傷心地說了一句令他心悸的話--
「我很想你……」真的……真的好思念他,恨不得他就在身旁。在這樣無助的時候才說這麼任性的話,實在有點狡猾,她意識到這點,紅了臉,要掛電話。
「等等!」梁振衣低聲道。「霞飛,聖誕快樂。」他脫口而出。「我很高興,你打電話給我。」
「嗯。」霞飛揉揉眼睛,微笑了,甜蜜地忘了機場多冷。「聖誕快樂。」真的快樂,聽見他聲音,是老天給她最好的聖誕禮物。
佳節清晨,梁振衣飛車來拍方俊泯家門,門鈴按得直響。
當傭人把方俊泯從被窩喊醒時,梁振衣已經等不及闖入他房裡。
方俊泯一時未醒,猝然看見梁振衣,竟比他還慌。
「發生什麼事?公司失火啦?還是遭小偷了?!」方浚泯猛然坐起,臉色驚慌,心想梁振衣會這樣急急找來,肯定是發生了非常嚴重的事,馬上做了許多恐怖的聯想,沒想到他只是一句——
「我要休年假。」
嗄?怎麼也沒想到梁振衣大清早上門叨擾就為了這個?方俊泯傻了一秒,穿上睡袍,下床瞪住他。「你……你為了這個把我挖起來?」這事打電話就行了嘛。「行行行,我當然准啦,老叫你把積欠的年假放完,是你不要的,現在想放大假啦,我求之不得哩!」方俊泯打呵欠。還好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還有,我還有事。」傭人端茶進來,梁振衣扒過黑髮,目光閃爍低聲一句。「想請你……幫我調張機票。」
「機票?」方俊泯揉操眼睛。「行啊——」梁振衣這天怪怪的喔,仔細地打量梁振衣,見他皺眉神色陰鬱,彷彿正焦慮著某事。方俊泯問他:「什麼時候的機票啊?憑你的關係還訂不到?」
梁振衣轉過臉來,定定望住方俊泯。「要飛舊金山,今天的,越早越好。」
「開什麼玩笑?」他驚駭。這幾天正是熱門佳節ㄟ,方俊泯瞠目結舌。「喂,你別鬧了,要到哪去搶機票?我看你過幾天再——」
「不行!」梁振衣走過來,按住方俊泯雙肩,目光堅定,表情異常嚴肅。「我從沒求過你什麼。」
「是、是……」怪了,他給梁振衣膠得、心裡一陣毛。
梁振衣眼色尖銳,固執低聲道:「就算是用搶的,花再多錢都行,幫我!」
方俊泯搔握頭、清清喉嚨。「呃……」懊惱思索。「我想想有誰今天要去舊金山的……」他苦思著,忍不住抬頭好奇問道:「喂,什麼事你非要今天去啊?慢幾天不行嗎?你去舊金山該瘁啊?」
梁振衣沉默,方俊泯見他那陰鬱的臉色,好識相地揮揮手。「算了、算了,不說算啦,我幫你想想有什麼辦法可以弄來這張機票,嗯……」他努力思索,他送過不少昂貴的禮物給空姐,不知道她們幫不幫得上忙勒,正想著,忽然聽見梁振衣回答他——
「溫霞飛在那裡,她出了事,我很擔心。」
方俊泯恍然大悟。「哦——」怪不得老友這樣驚慌,是溫霞飛啊?真不容易啊,這兩個人開竅了?!他即刻跳下床抄起電話,好義氣地翻開電話本。
「行!這忙我非幫不可,一定把你送到舊金山見溫霞飛!」他興奮地挾著電話,將故友一個個騷擾起來。
天亮時,霞飛平安地被一個留著兩撇鬍子、操著廣東腔的中年男子,從機場接至唐人街一棟中式建築的小旅館。
旅館有個好江湖的名字,叫「和平飯店」。窗欄上還括著旗子,有著唐人街慣有的中國味。老闆胡大叔性子豪爽,拿了鑰匙親自幫霞飛拿行李上樓,帶至最底端的一間房。他推開紅色門扉,小小空間,佈置簡單,乾淨清爽。
胡大叔說:「振衣臨時跟我要房間,對不起啊,就剩這間了。小了點,不過什麼都齊了。」
霞飛怯怯地跟著胡大叔進房,紅色地毯,陽光被窗簾阻斷。
「謝謝。」她滿心感激。「已經很好了。」
胡大叔將行李「咚」地擱置地毯上。「耶誕節,每間旅店都滿了,你將就吧!」
霞飛點頭。「就……就這間沒人住?」有點好奇,問了大叔。
那老闆轉過臉來,很詭異地低聲對她道:「是啊!」他瞇起眼睛,神色詭異得令霞飛心裡一陣發毛,他竟說:「這間以前死過人,鬧鬼啊!」
霞飛臉色一白,驚恐地抓住老闆手臂。「真……真的嗎?」正慌張地環顧四周時,竟聽胡大叔爆出爽朗的笑聲。「假的啦,哈哈哈哈哈……」他用力拍拍霞飛的背。「你鬼片看太多了喔!」他眨眨眼。「振衣和我交情可好哩,我哪敢租間鬧鬼的給你住啊?!」他過去扭開暖爐。「他要我幫你加兩床被子,怕你會冷,又說你可能會餓,桌上有菜單,要吃什麼儘管說啊。」他見沒事了,步向門口。「我走啦,有事撥分機。」
霞飛送他出去,胡大叔曖昧地對她眨眨眼。「我第一次見振衣這麼寵人啊,丫頭,你很幸運喔——」見她臉紅,他笑瞇瞇地離開。
霞飛踢掉高跟鞋,遊蕩了一天,腳跟都磨破了。她四肢酸痛,拖著疲憊的身軀進浴室沖澡,溫暖的水淌進髮梢,沖暖累極的身軀,她舒服地歎息,洗過澡後,陽光透亮,穿上睡袍,拉開窗簾,霞飛坐在床鋪上,望著外頭燦爛的陽光。
先前哭過的眼睛十分酸澀,可是此際望著藍天白雲,望著那一大片陽光,她想念起那一雙深邃的黑眼睛,想念他溫柔的眼色。
當唐人街人群開始擁擠,飯館有人扯起二胡練唱戲曲,那尖銳高亢的唱曲聲,令她分外思念起他低沈暗啞的嗓音。
霞飛倒上床鋪,翻身樓緊枕頭。她歎息,閉上眼睛,一陣酸。
她好想念梁振衣,好想他。原來距離會加深情感,原來跌倒了,才知道心底真正想要的;她思念的不是徐少欽,她腦海朦朧的影子,一直是梁振衣。她歎息,很好,她再沒有顧忌了,她覺得輕飄飄,她的愛自由了……
如果梁振衣此刻就在身旁,她知道自己會毫不猶豫地奔向他懷抱!
第八章
當霞飛在唐人街迷糊睡去,當她掩上哭累了疲憊的眼睛,當她的身體陷入孤單的單人床,梁振衣卻在三萬尺高空飛行。
他困在擁擠機艙,小孩哭鬧,旁人叨絮家常,各種語言交錯,他望著飛機沒入一片刺眼的日光中,與白雲飛馳。他耳朵迴響著霞飛在電話裡的哭聲,想著她無助的嗓音,他心急如焚,恨不能一轉眼飛至目的地,親手將無助的她攬入懷中呵護。
這溫柔的心情,這急於愛寵的心情,在這一趟飛行裡,苦苦地折磨他。他睡不好,他吃不好,他只想著霞飛。當空姐端來餐點,他掛念霞飛吃了沒?當機窗外更換景色,飛入一片黑夜,他看見很近的星星,想起霞飛閃爍的眼睛……梁振衣恍恍惚惚坐因機艙,思念她可愛的臉龐。
她有沒有睡好?她有沒有平安被接去旅店?
原來掛念一個人是這樣反覆煩惱。
飛機降落機場,已是午夜。十幾個小時飛行,梁振衣拎著簡單的行李,直赴旅店。
「唉呀!」胡大叔見梁振衣竟來了,興奮地哈哈大笑迎上來。「怎麼回事?」他笑道。「怕我沒照顧好你的小女友,親自來檢查?」
梁振衣眼角微揚。「她好嗎?」沒心情敘舊,只急著問起霞飛。
「好得很!」胡大叔找來房間鑰匙,拿給梁振衣。「大概累慘了,一天沒下樓,也沒叫飯吃,我猜她睡迷糊了,不敢吵她。」胡大叔撞了梁振衣的手肘一下。「喂,你們是不是吵架啊?昨天我去接她時,她眼睛腫得核桃般大!」他誇張地描述霞飛有多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