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單飛雪
陳穎冷冷道:「你自己傻,被她騙了,我不負責,你活該……我不會還你錢的。」她狠狠說著,態度強勢。外邊暴雨嘩嘩墜下,見他沒抗議,也沒抱怨,她轉頭不看他,望住玻璃窗外那成片打入院裡的雨。
大廳昏暗,雨聲淅瀝,慕藏鱗因她而心情沈重。
不用還錢,對慕藏鱗來說十萬隻是小數目,陳穎身上那只硯台值更多。
可是……可是這都不重要,望住眼前這女子,他發現自己好心疼她、好想安慰她。她哀傷的剪影,令他胸口很悶。
她看起來是這麼孤獨無助,慕藏鱗忽然很想說點話給她聽,卻苦惱著不知該說啥好令她開心起來,他緘默一會兒終於開口——
「你說得對。」他低語,她默默聽著。他說:「是我自己活該被騙,沒關係……錢不用還。真的,你別放心上……不礙事……真的……你當沒這事吧!」
雨聲很大,但她聽見了。還看見大雨打濕他院裡花草,看見一地積起的水窪,屋外整個世界都濕透,耳畔聽見他溫暖的嗓音,她感覺身體也泛起了濕意。
她沒說話,也沒回頭,忽然抱住自己雙臂。
他看著她纖麗的側影,她則是看著窗外的雨。她聽雨聲喧嘩,她的胄繃緊了,她的身體僵硬了,她緊緊抱住自己,怕一不小心囤積深處的淚,就要崩潰地泛出眼眶。
她希望他不要說話,她希望他閉嘴。每次他開口,就會害得她想哭。
「那……你就別再擔心了……」可是他繼續說話,低沈的嗓音融化她。「不要擔心了,好麼?」
陳穎鼻酸,益發不肯轉過臉來,眼眶濕了。背著他,很快地抬手抹去淚。可是又淌了一些,她趕緊又抹去,顯得狼狽。為什麼?他那麼好、他不生氣?為什麼?她的喉嚨好痛,她的眼淚不爭氣地直淌……
她哭了?望著她異樣的舉止,他心急了。她是不是哭了?真糟,他又說錯什麼嗎?慕藏鱗試著轉移她的心情。
「你喜歡字畫嗎?」他忽然問。
她深吸口氣。「我……我不懂字畫。」
她的聲音瘖啞,他肯定她哭了。怕她尷尬,他沒點破,他若無其事地說:「你媽來時,我正在寫書法。」
他起身離開,她於是乘機把臉上的淚都抹去。一會兒,他從書房拿來好幾卷紙軸。「你看看這些古人的字跡……」他將那些紙軸遞至她面前,她轉身過來。他說:「你挑一個。」
陳穎從他雙手間抽出一卷,他道:「攤開來看。」
她將紙軸擱置桌上,緩慢地捲開來、一首小詩攀沿於斑剝的紙面。
「喜歡這首嗎?」他問。
詞的意境很深,她不能明白。她搖頭。「太深奧,我看不懂。」
「那你再看一個。」
又自他掌中抽出一卷,將它推開,一行飛揚跋扈的字跡——
龍津一劍,尚作合於風雷,胸中數萬甲兵……
「這喜歡嗎?」他問。
「太狂,我不愛。」她搖頭。
「那再選。」他說。
陳穎又拿了一卷,緩緩推開紙軸。那是一行清麗的字跡,落款處,是個女子的名字。
他問:「這首呢?」
初彈如珠後如縷,一聲兩聲落花聲。訴盡平生雲水心,儘是春花秋月語。
在很遠的年代,那女子題了這一首詩,好似有千言萬語找不著人說。
陳穎注視著黑墨墨的字跡,摸著那粗糙斑剝的老紙。
「我喜歡這首。」
「那好。」他抬起。「我謄寫這首送你。」他進書房,她好奇地跟隨。
安坐黑色書案前,慕藏鱗拾起毛筆,捻了磨漬。瞬間振筆揮毫,一字字將那詩熨上宣紙。
書案前,陳穎望著他俯案書寫的模樣,他身後玻璃窗,雨滴婉蜒流竄,她看得著迷,他輪廓粗獷,握筆的模樣很嚴肅;而他身後那窗玻璃,雨痕美麗,襯著他寬闊的肩膀。隔著老桌子,陳穎看得恍惚。
他很快寫完,把她過去。「過來看我寫得好不好。」
她過去,挨著桌子,審視他筆跡,她嘴角上揚。
「沒想到你挺會寫的。」她微笑,忘了剛剛的不開心。
「要不要試試?」他笑問,將筆遞給她。
「不要。」她搖頭,笑得靦腆。
「試試,這半邊那麼空,你隨便填上字。」
「不要。」她搖頭,他起身來拉她過去,將她按到椅子上。
「很簡單的。」將筆塞入她手中,那大大的手掌覆住她的小手。她低頭臉紅,而他聲音溫暖,挨著她耳朵說話——
「很簡單,我教你……起筆有『藏鋒』與『露鋒』兩種。藏鋒是『欲右先左、欲下先上』的方式入筆,而露鋒下筆亦要注意筆的彈性……謹記『指實掌虛』的要領,『指實』指的是除了大拇指以外,其他四指要緊挨在一塊,像蓮花將開未開的樣子;『掌虛』是指讓毛筆有活動的空間,不會僵硬在一處……你要靜下心來……」
靜下心,不,她心跳得更快了。他在她耳邊解釋怎麼寫,指導著勾徹橫豎,可是她卻顫抖地握不穩毛筆。他下顎的鬍髭不經意地擦觸她耳朵,她耳朵癢,她好緊張,她覺得好熱,她寫不好字。
他卻教得很開心,因為她的頭髮好香。他緊握她手,帶她習字;她感覺自己手心淌汗,心跳如擂。
「你用什麼洗髮精?」他忽然問。
「嗄?」她抬頭,他笑了。他望著她,神情好溫柔,那充滿男人味剛毅的五官,害她意亂情迷。
「你的頭髮好香……」他說,微笑地發現她臉紅了。鬆開她的手,他情不自禁去撥她額前細發。
「……」陳穎說不出話,傻傻望著他。他低下臉來,她顫抖著鬆開手中的毛筆,她感覺到胸腔熱燙,暗影落下,感覺到溫熱的氣息拂上她鼻尖,感覺他……他吻了她。
她閉上眼,那是和她完全不同的嘴,炙熱,粗糙。輾轉反覆深吻她柔軟甜蜜的唇瓣,掠奪她的氣息,最後索性握住她後頸,將她拉入懷中……
第二次,他又吻了她。
這算什麼?陳穎困惑卻不捨得拒絕,事實上他令她愉悅地四肢麻痺。
這算什麼?慕藏鱗慾望高脹,只想佔有她,貪婪地吻她一次又一次。衝動地緊緊環住她,讓她柔軟的身軀挨著自己。
忽然,門鈴大響,他們分開身子,他們眼中都有著激情,面面相覷,表情都有些迷惘。
門鈴固執響著,慕藏鱗凝視她,抬手,手背溫柔地撫過她姣美的臉龐。
他目光炙熱,嗓音因慾望而沙啞。「肯定……是你媽回來了。」他深深地凝視陳穎恍惚的表情,她的嘴因他野蠻的親吻而濕潤紅艷,該死!他亢奮地想非禮她。他深吸口氣轉身去開門,陳穎撥撥頭髮冷靜下來,跟著他出去。
慕藏鱗推開門,他愕然。
門外不是陳穎的母親,門外站著的是一位時髦亮麗的女子。
「念慈!?」
遠在倫敦的她來了。「藏鱗!」她拋落行李撲向他,即時擁抱住他。
立在慕藏鱗肩後,陳穎眼色黯了。
「好久不見,呃……」關念慈注意到陳穎,驀地鬆開藏鱗,她微笑地跟陳穎招呼。「你是?」
「她是……」
「你好。」關念慈伸手要跟陳穎握,陳穎卻彎身穿鞋,令她錯愕。
慕藏鱗尷尬。「呃……她是樓上的陳小姐。」
「哦,我知道了。」她抓住慕藏鱗臂膀笑得很親暱。「就是你常說養貓的那位陳小姐嗎?」
陳穎聽見了,心底不舒服,懶得招呼,她丟下一句。「我回去了。」
慕藏鱗攔住急欲離開的陳穎。「等等!」他回身抓了傘。「雨很大,我送你到門口。」
神經,才幾步路而已。「不用。」她跨出門檻。
「不行!」他喝叱,即時抓牢她手臂。「別淋雨。」他單手撐開傘,堅持送她。
關念慈看著他們離開,滿臉笑意立即隱去。
那女人是誰?你們是什麼關係?是女朋友吧?陳穎五味雜陳,但不想問。怎麼覺得心好酸?
慕藏鱗在她身後幫她撐著傘,看她拿鑰匙開門。
如果那是你女友,那你怎麼還吻我?陳穎揪著眉頭懊惱著,進入公寓。
「我上去了。」
「等等。」他抓住她左臂,她回頭,表情冷漠。他望著她說:「我……我不希望你誤會,她是我朋友,我們不是那種關係……以前交往過,但現在只是朋友。」
他忽然這樣說,陳穎訝異。你竟然……在跟我解釋?這代表什麼?陳穎愣在樓梯前。
「喔。」她感覺很窩心,卻笨拙地只是喔了一聲,想想又說:「我……我知道了。」忽然臉紅。
他笑了,因為她彆扭的表情。「知道什麼?」故意鬧她。
她瞪他。「知道你們是朋友。你說了,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他倒是明白了,明白自己為何總是想吻她,總是想疼愛她。那不是因為硯台,看著她彆扭的可愛模樣,他忽然都明白了。他直視她說:「你不知道,不知道我喜歡你……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