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楊紫玉
柯雪心繞著環形會議桌發完資料，回來時故意把剩下的資料往桌上一砸，驚醒了正在打瞌睡的柏永笑。
業務部經理遙控著將燈切熄，每人桌上只剩下一盞冷冷的小燈，此時幻燈片打上字幕，顯現出一張逐月業績的柱狀圖。
「大家可以很明顯看到，從兩個月前事件發生以後，我們的業績就有明顯下滑的趨勢，十月、十一月的銷售量，只有以往的五成四及七成，雖然有逐漸回升，但就最近的業務開發來說，幾乎可以說是零，若還考慮到預估成長率，這次的損失不可說是不大。」
「有虧錢嗎？」聽他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堆，柏永笑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嗯……是沒有直接的虧損，不過……」
「那就好。」柏永斷章取義，還覺得頗為安心。
柯雪心一邊在一旁速記，一邊喃喃地道：「把賠償的錢加進去，這次可是虧大了。」
「真的？」柏永笑又怪叫一聲，惹來其他人一陣白眼。
業務經事輕咳了咳，「所以……希望大家提供抬升業績的方案。」
柏永笑恍然大悟，「哦，原來這次開會是為了這個？」
頓時聽到七八顆頭顱落地的聲音。沒想到這個公司的最高長官，到現在才搞清楚開會的議題，眾人掙扎著從地上爬起，心想實在不能再指望他了，便開始各自發表自己的意見。
白癡！柯雪心想著，不自覺已把那兩字寫在紀錄上，隔了一會才發覺，吐吐舌頭，趕緊把字塗成一圈黑。
「呵……」走出會議室的柏永笑，忍不住仰天打了個呵欠，才正準備走下樓去，沒想到馬上被人叫住。
「你要去哪？」柯雪心冷冷地看著他。還在上班時間，不上樓回自己辦公室，反而往樓下走，真不知他想到哪兒摸魚。
「我去……去逛一下。」柏永笑邊說著，邊退下幾層附梯。
「喂，你要去多久？」
「一下就好。」
「你至少帶個大哥大，還是CALL機，不然有事怎麼聯絡你呢？」
「不要。」柏永笑扁著嘴搖搖頭，更加快往下走。
怒瞪著他開溜的身影，柯雪心忽然想起什麼，又趴在扶手上急喊：「天氣這麼冷，你至少也回來加件背心呀？」
柏永笑仰著頭，遠遠對她做個鬼臉，又趕緊衝下樓去。
「真是！」柯雪心抱怨一句，忽聽身後一個女聲溫柔地道：「他愈來愈不怕你了。」轉過身來，只見人事部常經理正微笑地看著自己。
「是呀，每次都沒個總經理的樣子。」柯雪心終於可以說說心裡的不滿。
「別急，他只是還沒開竅而已。」常經理臉上淨是慈愛的神情。
「還沒開竅？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呀？」柯雪心可沒耐性陪他撐那麼久。
「等到他……再學會怎麼愛人以後。」常經理若有所思地說。
柯雪心眨眨眼，不解地神情似乎在說－－每個人都會愛人的，怎麼他不會嗎？
「他有一段時間忘記了，現在正從頭開始學。」常經理看出她的疑惑，便主動解釋道。
「怎麼學？這種生物具有的本能，還有辦法用學的？」柯雪心真有點無法理解。
「那就要問你嘍！」常經理露出個神秘的笑容。
「問我？」柯雪心指著自己的鼻子，臉上寫著疑惑難明。
常經理不禁苦笑，「你的表情跟他愈來愈像，我本來還指望他能學學你，沒想到你反而被他同化。」說完搖搖頭，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樣。
驚覺到自己的姿態，還真學他學了個十足十，柯雪心趕緊羞惱地放下手，心中又咒罵柏永笑幾句。
「他現在大小事都靠你處理，你這個秘書得好好地保護他，他以後也會保護你，知道嗎？」常經理執起她的手溫柔地囑咐，就像上對待一個親人一般。
一陣心暖，讓柯雪心不禁點了點頭，但望著她背影漸漸離去之際，又升起了一份愧疚之心。要是他們知道她自始至終都是暗地裡與他們為敵，到時事情揭露，她真不知要如何仰面以對……
怔忡失神地回到位置上，柯雪心在午休時間過後都還見不到柏永笑回來，適才的一陣低落，又轉變為滿懷躁急。正在翻找漫畫出租店的電話，看他是不是又看漫畫看得忘記了時間，忽然一個西裝筆挺的陌生男子緩步走到了桌前。
「請問總經理在嗎？」那男子微笑道。
「他現在不在耶。」柯雪心說著抬起眼來，看了下那名男子，霎時心神一蕩，臉上微微紅起。意識到自己的失常直讓她更暗自心驚，這還上心若冰霜的她生平首次只看了男人一面就心跳加劇。
要怎麼形容這位年約三十餘的男子？不算是特別的高偉，約莫只有一七三左右，身材清瘦，臉色白皙，穿著一件上好的雙排扣西裝，將手自然地背在身後戴了副金邊眼鏡，眼鏡後的雙眼不似嚴意恆般的神氣迫人，卻更尊貴地流露出一股王者之風。柯雪心在失神之際，似乎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那男子親切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耶。他沒說什麼時候。」柯雪心應答時，已不自覺地站起身來，似乎是折服於他超凡的氣勢。
「這樣……」那男子點點頭，眼神一掃，將柯雪心從頭打量到腳，臉上沒有一絲曖昧之色，卻似乎頗為滿意地淺笑著。接著手往西裝內袋輕抽，拿出張金色卡片，交到她手上，溫雅地說：「今天晚上在麗晶有個宴會，叫柏永笑帶你一起來。」
柯雪心怔怔地點了點頭，在他轉過身之時，才想起地問道：「請問你是誰？」
那男子微微一笑，「我是柏永笑的大哥。」
柯雪心這才恍然大悟眼前是何方神聖，此時就連看他緩緩離去的身影，都覺得隱隱含有龍虎之氣。
－－大哥柏永真，劍橋經濟學博士－－曾經耳聞的資料在腦海響起，柯雪心不禁思索著－－怎麼會這樣？如果柏永笑像個無志的小卒子，那他的二哥柏永豪就如似個粗魯的武將。至於方才初會的大哥柏永真，彷彿就是坐擁龍位的真命天子。將他們三人串連地一起，柯雪心想了許久，終於瞭解一個實情－－生育養分是會逐漸遞減的。
「好好哦！借我看一下。」小妹許瑩玉在旁打掃，剛好聽到他們的對話，便搶著來同看那張邀請卡。
柯雪心打開卡後將那內容一瞧，裡面的簡意是邀請企業管理的年輕一代晚宴餐聚。端詳了下那張設計精緻高貴的卡片，她腦海裡忽然浮現出那觥籌交錯、衣香鬢影的世界……好久以前就聽聞在台北有個上流的交際圈，能夠參與的只有政商名流．世家名模，連嚴意恆這般的尋常富家都不得其門而入，更別說是出身寒微的自己。但愈是遙不可及，就愈是令人憧憬，多少次曾經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其中的一員，卻沒想到此刻便從天而降這分幸運！
「雪心姐最美了，去那邊一定大出風頭的！」許瑩玉臉上淨是羨慕之情。
「真的嗎？」柯雪心不禁面露喜色。
「真的！我也好……想去參加這種宴會，你回來要告訴我是怎麼樣的哦！」
「嗯……」輕笑著點點頭，柯雪心好久沒有這般期待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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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永笑偷偷摸摸地在門口探頭，好不容易等柯雪心閉了下眼，才刷地一聲衝過她的身邊。自己在外面混太久才回來，要是被她攔個正著，不知又會被嘮叨念個多久。才坐在椅子上喘口氣，心想總算逃才一劫，卻沒有意料過了一會兒後，門便被拉開來，心裡頓時一聲哀號－－大姐，你還真是追進來罵啊？
「總經理，請喝茶。」柯雪心奉上一杯茶，輕柔地說道。
柏永笑呆了一下，還真不敢張口便喝，只見她又遞上一張卡片，微笑著說：「剛才你大哥親自送來這張請帖，要你參加這個晚宴。」
柏永笑現出驚疑的神情，打開卡片看過，臉上的神色漸漸轉變，顯得沉重而靜默，到底層的抽屜一拉，將請帖隨手丟了進去。
「你不去嗎？」柯雪心忙問著。
柏永笑只搖了搖頭，似乎完全不加以考慮。
從興奮的期待跌至失落的谷底，柯雪心神色一黯，沒有說，只有靜靜地退出門外。
做不下一點事，只有茫茫然地望著桌面，柯雪心愈想愈是覺得悶悶不樂，察覺此時臉上的表情必定是難看至極，但又擠不出絲毫的笑意，不想讓旁人知道自己的失落，就一路低頭走進茶水間，獨處一下靜思此刻的心情。
柯雪心忽然無法明白，為何對這種名流聚會如此嚮往？難道這是因為從小貧窮所造成的自卑，而對上流社會的一種憧憬嗎？她現在彷彿可以完全理解，童話故事裡的灰姑娘被禁止參加舞會的心情，雖然並沒有他人迫害自己，也不過只是不能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