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彤琤
「不是……不是那些……」她抽噎,語氣極為不甘。「是『她』,『她』為什麼不來?為什麼?」
御念風知道她在說誰,所謂的「她」,是和御家有真正血緣關係的繼承人,是死去的父母唯一的親生女兒。
「別怪她,她並不知情。」御念風雖然同樣覺得遺憾,可不失客觀。
「不知情?一句不知情就能推掉一切?」御宛芸氣憤,抹去眼淚後怒道。「如果她肯好好待在家裡,又怎麼會不知情?」
「宛芸……」
「我說的是事實!」御宛芸完全不接受兄長的試圖勸解,憤聲指控。「她不但不在家裡,當我們回美國結束那邊的學業時,她根本就已經離家出走、還跑去跟個男人同居。現在甚至過分到連大過年的也不肯回來,反而跟那個野男人跑出去玩,什麼訊息也沒留下,難怪真正出事時,誰也找不到她。這樣的不知情全是她自己造成的,為什麼不能怪她?」
「宛芸,爺爺說過,那個人是她最好的朋友,不是什麼隨便的野男人。」御念風苦口婆心,力勸道。「在發生這麼多事之後,承受最多痛苦的人是澄雲,你不能指望她一下子就接受這一切,畢竟我們跟她分開這麼久,一家人要再相聚,她確實需要心理調適,會去找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
「調適?有什麼好調適的?我們不也是要面對新生活?比起來,她面臨的困難有我們多嗎?跟所有朋友告別、從美國回來面對這種誰也不認識的新生活……我們都能做到了,而她呢?她又不用跟朋友告別、不用面對新環境,她要面對的只有我們一家人,這樣還需要調適什麼?」她氣憤,覺得不甘。
「這不一樣。」御念風不明白她怎會這樣想。「她要面對的,不止是回國的我們,之前的日子裡,她得頂替『御風行』的身份,讓自己像個男孩子一樣的成長,可現在真相大白了,她恢復御澄雲的身份,在不得張揚下,她得完全否決過去身為男孩子的生活,重新面對的,是身為女性的御澄雲所該面對的人生,這絕不是你所想的、只是面對我們一家人那樣簡單的事。」
歎了口氣,御念風不情願,卻也只能說道:「再者,說難聽一些,她可以說是被爸媽犧牲了。我不是想批評爸媽的做法,而且事實都已經造成了,但是因為澄雲被留下,我們兄妹倆才能跟爸媽到美國過單純的家庭生活,我們取代了她,因為她的犧牲而有了健全的成長環境、有父母親的關心疼愛……這樣的情況下,面對我們,若澄雲心中有怨我也不覺得奇怪,就算換成你,恐怕也是一樣的心情。」
她咬唇,打心底不認同,但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反駁的話。
「如今真相大白,什麼秘密都公開了,雖然小時候在她被爺爺接走前,我們一家五口是住在一起的,可那已經是太久以前的事。隔了這麼久、加上有這些複雜的關係牽連其中,一家人要再次重聚,澄雲絕對需要時間跟空間來調適她自己,你該體諒而不是責怪,知道嗎?」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叛逆的回嘴。「我只知道,媽媽臨終前叫的還是她的名字,不是你也不是我,是她,只有她的名字,結果她始終不見人影,別說趕上最後一面,她連要安葬的這一天也沒能出席,她過分,太過分了!」
「我不是說了,她不是故意的嘛!」因為她的不講理,御念風也有些許動怒了。「沒有人能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她只是剛巧不知道,又湊巧沒留下聯絡方式而已,可我們終究還是找到她了,不是嗎?」
御長夫倒下後,醫院及家族的一切事業有賴幾位盡職的管理高層掌控,並沒有出現什麼大問題,而先前擔任御長夫特別助理、一年前離職的霍沛也出面,表示這時候若有需要她的地方,她很樂意提供幫助。
霍沛的及時出現確實給了御家很大的幫助。由於霍靳這回沒透過家族指定的旅行社辦事,沒法從旅行社查出他們兩人的去處,所以只得靠著霍家的勢力,用另外的方式去找人,雖然仍是花了點時間,但最終還是從出入境資料中得知兩人的下落、進而聯絡到人。
「霍四姊說已經跟他們聯絡上,現在兩個人已在回程的途中,我希望澄雲回來時,你能好好的想清楚,千萬別用現在的態度來對她。」語氣放軟,御念風叮嚀。
「澄雲澄雲,幹麼叫得這麼親熱?」被念了一頓,尤其是被從來不凶他的兄長指責,她哭了出來,只覺得被背叛了。
「宛芸?」
「你是她那一邊的,你已經站在她那邊了,我討厭你、討厭死了!」一把推開哥哥,御宛芸哭著奔離現場。
御念風震驚,怔怔地看著宛芸憤然離去的背影。
怎麼會這樣?他那講理又聽話的妹妹怎麼會變成這樣?
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伸出、但卻沒拉住人的手頹然地由半空中放下。
御念風歎息出聲,仰頭,下意識看著灰濛濛、一如他心情的暗沉天空,過了好半晌……又是一歎。
***
在霍靳的陪伴下,回國後的御澄雲沒有休息,返家後放下行李,兩人立即驅車前往醫院。
一路上,御澄雲的心情是緊張的。回想起來,她有多久沒見御長夫了?
過去當她扮演孿生兄長的身份時,雖然也不是天天跟祖父膩在一起,可御長夫對扮演長孫的她絕對是投予全部關注的。
不論工作再怎樣多、再怎麼忙,御長夫總是會在原有的行程中抽出時間關切愛孫學習的進度,而且每次離開時,總是不厭其煩的重複叮囑著一長串又臭又長、而她早就會背的期許與冀望。
嚴苛的要求、殷切的期望與絕對的關注,這些都是她早已習慣的態度,可是在她開誠佈公說明一切後,不一樣,什麼都不一樣了。
雖然沒正面責怪過她,還幫著她善後、將一切的錯誤導回正軌,可隨著假身份「御風行」的死去,御長夫再也沒正面接觸過新生的「御澄雲」。
在她養傷期間,他從來沒看過她,就連她復原得差不多能搬回家住的時候,他還是終日在外開會做教學講習,要不就是突然興致大發,這兒走走、那兒晃晃的,像是想將過去埋首工作中沒玩到的部分一起玩盡般,行跡遍佈各地,就是不肯在自家中多作停留
這樣明顯的事,長期接受嚴苛訓練的她要再看不出來他是在避著自己,那她過去的十來年真的是白活了。
就是這樣,算起來,今日這一見去真是她恢復成「御澄雲」後的頭一遭,這要她怎能不緊張呢?
眼看醫院就在前方上全就是一種近鄉情怯的心態,無法自制的,她心頭那份緊張感越來越甚……倏地,她緊握到關節處都要泛白的雙手讓厚實的大掌給輕覆住,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事實上也的確是。
霍靳開口,用他那安定人心的嗓音低聲安撫道:「別想太多。」
她看他,苦笑了下。
「我可曾告訴過你,自從我車禍後,這還是我第一次跟爺爺見面。」撥弄著探病用的花束,她低聲說道。
不用多說,他馬上明白她想表達的難處。
「我知道你擔心,尤其現在卡在你跟你爺爺之間的還有你爸媽的死,不過……」他停住車子,專注地看著她,一臉的堅決。「我相信你,或許情況很困難,可是我相信那難不倒你,你一定能好好的面對。」
「你對我還真是有信、心啊!」她苦笑。
「當然,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他接得順口,不忘用眼神示意她下車。
「大言不慚。」她睨了他一眼,甚是不以為然。
「大言不慚?我確實是看著你長大的,你能否認?」他回睨了她一眼。
「是啊,看著我長大,就像我看著你長大一樣。」她輕嘲。
「冷嗎?」他看著她的穿著,說話的同時已脫下身上的外套。
由於是一下飛機後就馬不停蹄的趕來,根本沒機會讓她換衣服,看她單薄的衣衫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外套,他總是覺得不放心。
「你小心感冒。」他皺眉,順手將脫下的外套罩在她身上。
「我沒那麼嬌貴。」她抗議,可怎麼也掩不了心中那一股暖意。
他不跟她爭辯嬌貴與否的問題,逕自執握起她的手,配合她的速度,有如識途老馬一般,朝醫院附設的病房大樓而去——當然,這有賴他出門前曾電話聯絡過自家四姊,將這段期間內的大小事問了個仔細,包括御長夫住的病房。
捧著懷中的花束,她安靜地跟著他的步伐前進。
「我要你知道,我永遠支持你。」忽然間,他冒出一句。
「嗯。」她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
「我是說認真的。」以為她沒聽進去,他重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