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董妮
房卿嫵想了想,人家借她房子住,已是大恩大德。如今她有傘,卻遮不了兩人,他好心叫她自己撐,她難道要這麼不講義氣地放他一個人淋雨?
「不必了,我跟你一起跑。」她把胸一挺,一副義無反顧的樣子。
嚴箴只覺好笑,小小女娃兒還想跟人家講什麼義氣?不過他懶得理,遂道:「隨你。」
他下了車,房卿嫵願在他身後,兩人冒著大風大雨跑向巷子底的老公寓。風雨實在太強,兩人逆著風跑,直覺整個人像要被刮飛了起來。
嚴箴瞧情勢不對,忙把手一伸,圈住她的腰,半摟半拉地拖著她跑。大雨打在身上有些疼上股子寒意直往骨髓裡鑽。
可房卿嫵卻一點也不覺得苦,她的腰被他樓著,那附近的神經好像被某種高溫熨過,失去了知覺,只剩一點點酥麻,絲絲縷縷鑽進她四肢百骸。
她毫無反抗能力地被拖著走,直進了公寓大門。
「喲,我道是誰風雨夜裡還有心情泡馬子,原來是老嚴啊﹗」一個沙啞的瞋噪自上頭傳來。
「擦乾淨你的嘴巴,潑皮,這孩子是老牛托的,你可別把人嚇跑了。」嚴箴笑罵。「原來是老牛的馬子。」嘰嘰咕咕的笑聲砸下。
房卿嫵忍不住好奇抬眼望去,下巴落地。倚在樓梯口的是個男人,整個臉頰、下巴都冒著點點難掩的青色鬍髭。但他卻穿著一身粉紅蕾絲的透明睡衣,隱隱約約露出一副寬闊的胸膛和一雙毛茸茸的大腿,叫人看了直想昏倒。
「唉喲,好漂亮的小女娃,你叫什麼名字?」潑皮跑下來。「房卿嫵。」儘管呆得嚴重,她還是沒忘記先前嚴箴的叮嚀——別惹火這些人。這潑皮應該就是其中之一吧!
「好名字。」潑皮伸手拉她。「瞧你淋得都濕了,姊姊帶你去洗澡,來。」「我……」房卿嫵僵了。潑皮的打扮是女性,但骨子裡卻是男人,他要帶她去洗澡,那……她……可不可以不要?
嚴箴瞧她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忍不住軟了心腸。「你別欺負新人了,潑皮。」
「幹麼?」潑皮雙手插腰。「我外表雖是男性,內心卻是百分百的女子,如果不是上帝惡作劇給我投錯了身軀,今天我也是個窈窕美麗的小姑娘。我跟小妹妹一起洗澡,有什麼不對?」
「等你把胯下那玩意割了,再來說吧!」嚴箴大笑,拉著房卿嫵往二摟走去。「死老嚴,等我存夠錢去日本動完手術,變成一個大美女,你想把我,門都沒有。」潑皮嬌嗔地邊罵邊走了。
嚴箴拍拍房卿嫵的肩。「潑皮沒惡意,你別放在心上。」她點頭,神情小小地不安。父母都是斯文人士,自小教導她守禮守分,她一輩子沒見過這麼詭異的場面、沒聽過這樣粗魯的話語,如今置身此地,只覺渾身不對勁。
嚴箴長歎一聲,早知這女孩是株溫室裡的花朵,禁不起風雨的,牛哥竟要她來住他家,分明是摧折人家小花嘛﹗
改明兒他非得跟牛哥提提,盡早找個好地方讓她搬去。※※※
如果說房卿嫵之前的生活像杯溫開水,平平淡淡卻溫暖宜人;那現下的生活就是強烈颱風,大風大雨不絕了。
她踏進嚴箴房子的第一個感覺是——頭昏眼花。從不知道一間房子可以亂成這樣,牆角堆滿書報、沙發積著報表、地板也被各式文件雜誌給佔滿了。
她前進的腳步越來越無力,如此環境,住在這裡的人怎麼受得了?不過他似乎適應得很好。她瞧一眼正領著她介紹環境的嚴箴,他生得既高大又魁梧,寬闊的肩、結實的身軀足足有她的兩倍大。
他似乎很喜歡穿牛仔褲,幾次見到他都是一身襯衫牛仔褲的裝扮。不過他穿牛仔褲很好看,天藍色的布料包裡著他緊實挺翹的臀部,下接一雙勁瘦有力的長腿,不必過多裝飾,已將他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子氣概表露無遺。
「你就睡這間房吧!」大略跟她說過餐廳、廚房的位置後,嚴箴指了指最後一間房。
「哦!」她才打開房門,一陣昏天暗地湧過來。「哇——」「小心。」他急將她拖離走廊。
「什……什麼……」她喘著氣望著傾出門外的雜物,堆得有她半個人那麼高。
嚴箴無奈地搔搔頭。「原來連這間房也堆滿啦!那可該如何是好?」她好奇地凝視著他,心裡有一點小小的不安。
「我睡其它地方也可以。」她看這層公寓挺大的,大概七、八十坪,除去客廳、廚房外,還有五間房,她只求有個棲身之處,好壞不刻意強求。
「問題是沒有其它房間啦!」嚴箴歎口氣,跑去敲第二間房的門。「小寶,你睡了沒?」
「就算睡了,也被你們吵醒了。」一名金髮少年,揉著一雙惺忪睡眼慢吞吞地踱過來開門。「幹麼?」
「你這裡還有沒有位置,借睡一晚。」嚴箴說。
少年讓過身子。「自己找。」他又跑回床上,鑽進被窩裡。嚴箴一眼望去,手腳發軟。少年的房間也已堆到剩下床上一處小小人形位置可供安眠,若想再找塊空地借窩一窩,除非飛上半空。
「咦?」說到半空,他腦海中靈光一閃,有主意了。「小嫵兒。」他對房卿嫵招招手,看見她擠眉弄眼。「不喜歡我這樣叫你?」
她搖頭,談不上喜不喜歡,只是牛哥如此喚她表示的是疼寵,而他,似乎將她當成無知小女孩了。
她早習慣了被看小。天生一張稚嫩臉龐讓她就算吼破喉嚨,也沒人肯將她當成年人看。不過心頭有絲莫名的悵然,好像將失去某種心愛的東西似的。
「那我就叫你小嫵兒了。」不容反對,他拍桌定案。「其它的房間大概也都堆滿東西了,你就去睡我的房間吧!我跟小寶睡一間。」
「可是……」她望一眼沒比垃圾坑好上多少的房間。「這房裡還有地方睡嗎?」「有哇﹗」他舉手指著半空。
她皺眉不解。他咚咚咚地跑到客廳,東翻西找老半晌,抱出一張吊床。
「妳看好了。」他在兩面牆上各釘入一根鋼釘,綁上環結,吊床就此佔據房中唯一的空位。
房卿嫵瞧得目瞪口呆,原來不喜歡收拾屋子的人,可以懶到這種地步。他手一撐,翻上吊床,好整以暇地躺著。「瞧,這不就可以睡了。」
「是啊!」她除了佩服之外,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床上的少年懶洋洋地瞄了她一眼。「他肯這樣動腦筋找地方睡已經不錯啦﹗你知不知道,去年我們還住在一樓。」
這跟嚴箴的懶散有什麼關係?房鄉嫵不懂。
「一樓堆滿了,連塊可以落腳的空地都找不到了,我們只好搬上二樓。」
房卿嫵雙腳一陣發軟,原先還想著要找些時間幫嚴箴收拾屋子的,現在聽到少年所說的話,她只想奪門而逃。
「如果二樓再堆滿,那……怎麼辦﹗」她小小聲問了句。「搬上三樓啊!」少年很快樂地給答案。「反正這整棟公寓都是老大的,除了頂樓借給幾個朋友住外,其它地方我們都可以自由利用。」
她真的想逃了,悄悄地後退一小步、再一小步。
「對了,今晚我睡這裡,你去睡我的房間,至於明天……」嚴箴張嘴打個呵欠。「再說吧!」
她不想住他家了,寧可回PUB打地鋪,但是——喀啦、喀啦,公寓的門窗被外頭的狂風暴雨吹得嘎吱作響。
透過窗戶望去,偶爾還可見到少許殘枝垃圾在半空中飛。白天看起來文明熱鬧的台北市,此刻彷彿陷入魔域中,野蠻恐怖更勝地獄。
這種時候她可不敢外出,只好在這裡將就一晚。
「請問,你的房間在哪裡……啊!」她還沒問完,電燈閃了兩下,整個空間陷入一片黑暗中。
「沒事,沒事,只是停電嘛!」嚴箴毫不在意地說著。
房卿嫵只覺體內的溫度正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冷意佔據身軀,牙關忍不住打起顫來。
他聽到了奇異的聲響,疑問道:「妳怕黑啊!」她搖頭,沒想到四周烏漆抹黑的,誰看得到。
可事實也是,她心底沒有畏懼,只有不安和寂寞;以往這種時候都有父母件在身旁,如今孑然一身,俗大世間,她竟已無依靠。
憂愁悄悄爬上心底,烘得眼眶熱辣辣的,她鼻間一陣一陣酸。想到死去的父母,那慈愛的雙手再也不會擁抱她。「嗚……」嗚咽才出口,一隻強勁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肩。
「真怕黑啊?」嚴箴溫和渾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不待她開口答話,他解開腕上的表扭了兩下,一點亮光在黑暗中升起,原來他的手錶有手電筒功能。
「這樣就不怕啦!」他把手錶交給她。
她楞楞接過表,表是熱的,上頭殘存著他的體溫,一點一滴融進她體內,驅逐了骨髓裡的寒立思,變成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