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董妮
他瞪了小鬼一眼,復搖搖房卿嫵的肩。「喂,你在發什麼杲?店要被拆光了。」
她猛然回神,大聲喊道:「住手!這位太太,你再亂來,我要報警了。」
嚴箴在一旁讚賞地頷首,原以為她是個膽小鬼,只能任人欺負,想不到小貓也是有爪子的,在該強硬的時候,也會很強硬,不錯、不錯。
他忘了,房卿嫵其實很執著的,否則他每星期收五百塊,連收了四個星期是怎麼來的?只要她認為對的事,她一向是義無反顧去做,不過有時太憨直,難免要吃點小小的虧。
「你報警啊﹗我還要告你們這家店坑人呢!」婦人叫囂道。
「我們幾時坑人了?」房卿嫵不服回道。
「你要顧客買掉在地上的東西就是坑人。」
「那東西明明是你弄掉的。」
「叫店長出來,我要他賠償我的損失。」婦人尖叫得天花板差點塌下來。
嚴箴朝天翻個白眼,一個太斯文、一個完全不講理,吵這種架擺明了是在和稀泥嘛!
受不了,他跨前一步。「大夥兒不必各說各話,便利商店裡有監視錄像器,把錄像帶調出來看就知道了。」
婦人倒抽了口氣,卻不服輸地嚷。「調就調,誰怕誰?」
「是嗎?」銳利的眸危險一瞇,嚴箴冷冷一笑。「先前那包乖乖就算了,不過這一地狼藉,我想法官會很清楚誰該負責,畢竟錄像機將動手的人拍得一清二楚。」
婦人大驚失色。「你……你們……我再也不來這裡買東西了。」她落荒而逃。
「等一下,那乖乖……」房卿嫵是死腦筋,讓顧客發火,她自認有錯,這一片狼藉她願意自己負責,但第一包乖乖無論如何都要對方付帳。
「你給我站住。」嚴箴拉住她。「你追人做什麼?還吵不夠啊!」
「她還少付我二十塊啊﹗」
「是二十塊重要?還是這被丟了一地的商品重要?」
「當然是一樣重要,我……」她還沒說完……
「房卿嫵,你進來一下。」一名中年男子自內室探出頭來,對她招了招手。正是外頭吵翻天,卻始終龜縮在裡面不敢出來的店長。
「是,店長。」房卿嫵期期艾艾地走進去。
嚴箴對著她的背影搖頭。「看來她是被炒定魷魚了。」不過那也不關他的事,趁她忙著,他最好快走,以免被越纏越緊,終致脫不了身。
她又失去他的下落了。
「唉!」房卿嫵趴在吧抬上,無精打采地頻頻歎氣。
「幹麼?小嫵兒又被炒魷魚啦?」隨著一句笑問落下,吧杉後鑽出一名鬍鬚男,睜著一雙有趣的笑眼望著她。
「牛哥!」房卿嫵無奈地橫過一眼。「你知道就好,又何必念個不停,讓人難過?」說也奇怪,她為人和善、做事認真,每每去應徵工作,總是一試便成,但卻都做不長久,唯獨這家「瑩PUB」算是個例外,想想她在這裡工作也快一個月了。
搞不清楚她到底哪裡不好,為何會一天到晚被炒魷魚?
「小嫵兒太天真了。」牛哥老是這麼說。
可房卿嫵不懂。「那麼牛哥你為什麼不炒我?」
「我喜歡天真的人啊!」牛哥咧開大嘴笑著。他臂上有個老虎刺青,聽說是年輕時跟人混黑道刺的,後來在一次械鬥中被逮,關了五年,出來後,始終找不到工作。最後是他父母拿出棺材本幫他開了這家PUB,他才有了生平第一份正當工作。
只是人生中一旦有了污點,便很難洗清;儘管牛哥已很努力改過遷善,但還是有很多人不信任他,比如這裡的管區警察,三天兩頭便來這裡晃一晃,說要看牛哥是不是掛羊頭賣狗肉,明擺著開PUB,其實是經營色情行業。
不過牛哥看得開,他說,別的PUB總要擔心黑道索取保護費,他這裡卻因為不時有警察走動,眾大哥小弟反而不敢來了,讓「瑩PUB」的治安變成這一區裡最好的。
她覺得牛哥很了不起,比起那些蜜腹劍或偏執輕狂的人要偉大多了;她不懂為何其它人不信任他?
牛哥笑著拍拍她的頭。「小嫵兒啊!你若要在外頭工作,就得學著狡詐點。」
「我有啊!」她很努力地點著頭。「爸媽死後,我第一次到外頭工作,吃了很多虧,終於學會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成天笑瞇瞇地,像個沒脾氣的洋娃娃,我要堅強,大家都說我變凶了呢﹗」
「我說的不是那個意思,是……唉!」真要教她狡詐嗎?這等品好質佳的白玉,誰忍心污染她?
她等了半天,牛哥沒有吐出半句答案來,沉重的靜默使她無奈了起來。「牛哥,我是不是很笨?」
「怎麼會?小嫵兒會說九國語言,來我這裡不過三天,就把店裡一百多種調酒單全背熟了,現在你是店裡最厲害的調酒師,這樣還算笨的話,天底下就沒有聰明人了。」
「那為什麼我一天到晚被炒魷魚?」說起這檔子事,她就滿腹哀怨。「像今天,我明明就照著店裡的規定阻止客人在結帳前開封產品,店長卻說我得罪客人,要我回家吃自己,連今天的薪水也不給我。人家要還債的,像這樣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把欠嚴先生的錢還清?」
「嚴先生?!」牛哥搔搔下巴的短髮。「你找到上回被你砸傷的人啦?」
「嗯。」提到嚴箴,房卿嫵難掩滿臉興奮之色。「今天我被客人罵的時候,還是他出面救我的呢!」她將今晨在便利商店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看她眼底躍動的光彩,如此奪目與炫人;牛哥濃黑的臥蠶眉緊緊皺了起來,小丫頭該不會是喜歡上那位嚴先生了吧?
但聽她幾次形容嚴先生的話語,總覺得這個嚴先生並非一個正人君子,他讓丫頭簽本票,欠下近萬元債務,擺明了是在敲竹槓嘛!
「小嫵兒,你……手頭不方便,要不要先跟店裡預支一下薪水?」他希望幫她一次擺脫嚴先生,以免夜長夢多。
「不必啦!牛哥,我再找工作就好了。」她知道PUB生意並非很好,付她薪水已經很吃力了,再預支薪水,她怕牛哥負擔不起。
「那……」牛哥不曉得該如何說,才能讓她明白像嚴先生那種貪心的人,其實可以不用理他。「小嫵兒,這筆債你也還了一、兩千塊是不?如果當初他肯在一般醫院就診,這些錢絕對夠他看到傷口痊癒;換句話說,你的責任是不是該結束了?」
「可是嚴先生不習慣在一般醫院就診。」
「那也沒有人一點小傷就非得找昂貴的整型醫院看不可啊?」
她沉默了一會兒,天真純潔的小鹿眼輕轉兩圈,猛地笑了開來。「牛哥,你該不會是擔心我被騙吧?」
謝天謝地,她終於懂了。牛哥語重心長地歎道:「小嫵兒,牛哥明白你善良,可我想告訴你,在這個社會裡,害人之心是可以沒有,但防人之心絕對不可或忘,否則會很慘的。」
「我知道啊!」她頷首,那純然的笑還是一樣燦然無垢,清白若天上浮雲。「可我相信嚴先生是不會騙我的,畢竟他早說過不要我還債,是我自己堅持要還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自討苦吃嘛﹗
「自己做的事要自己負責,這是以前老爸常掛在嘴邊的話。」她好想念去世的父母,如果他們還活著,那該有多好?
「但那不是你的責任啊!你自己想想,砸傷人是你不對,你該賠償,但兩千元給他看醫生已然足夠,如果他還想多要,那就是他的不對了。」而任人敲詐的她也不是天真,而是愚蠢了。
「可是……」她也厘不清自己的想法,有一點不想跟嚴箴徹底斷絕關係,他……他是她遭遇家變後,第一個遇到的好人。
在此之前,她失去家園,一腔悲憤,茫茫然不知何去何從。自從認識他後,她才知道世間原來還有好人,於是開始重新審思自己的生活。
為了還欠他的錢,她努力振作,找工作、找住處,不再迷惘。她的生命有了重心,終於漸漸找回過去那種活得充實的感覺。
是的,與其說她愚蠢地自討苦吃,不如說她捨不得放棄這份助她重新站起的力量。
不管嚴箴是好是壞,他啟動了她曾逝去的生命,這是無庸置疑的。
「小嫵兒,你……」吞吞吐吐了好久,牛哥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你該不會是喜歡上那位嚴先生了吧?」
她想了下,搖搖頭。「我不知道。」
同時,叮鈴一聲,PUB的門被推了開來。
「歡迎光臨。」房卿嫵伶俐地趨前打招呼,螓首才抬。「啊﹗」
嚴箴——
「老牛。」嚴箴甩著一頭一臉的水踏進「瑩PUB」。
門才開,一記親切悅耳的招呼兜頭轟過來。
他莽撞的腳步頓停,鷹隼似的利眸轉了兩下,薄唇輕啟。「不可能,我一定是在作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