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沈郡
他蹲下身注意到,頭上陽光正盛,可是修眉的額角卻冒著冷汗,終究還是無法不心疼的掏出帕替她擦汗,柔聲的說:「忍耐一下,等習慣就好了。」
使勁的推開方帕,哽著嗓音說:「誰要你裝好心!我暈船不舒服已經夠倒霉,你不出口安慰就罷,現在還冷眼旁觀的奚落我,你這人真可惡。」她氣憤的捶船板出氣,難受的眼眶酸澀,真想大哭一場可惜她現在連大哭的氣力都沒有。
我……我沒有奚落你的意思。」看她這麼難過,他心也軟了,好聲好氣的低頭解釋。
「不是不想理睬我嗎?幹嘛又自己跑來同我說話?」這些天,他對她採取視而不見的態度。
「我是想讓你好好冷靜,反省你的作為。」
「我有什麼需要反省的?」俯在船邊,手指關節已經用力到發白,滿眼淨是翠綠的滔滔江水,又是一陣暈眩來,讓她有種想往下跳的衝動。
深吸一口氣,駱千綸盡量讓自己恢復理智,沉著嗓音說:「你現在不舒服,我和你說什麼你也聽不進去。」
就像肚子被人用力打了一拳,「哇——」她無法克制的又嘔出酸水,纖細的肩膀顫抖,再也撐不住的掉下淚,嗚咽的控訴,「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她開始遷怒發脾氣。
「少不講理,關我什麼事?是你自己說要走水路的。」
「對對對,都是我的錯,你怎麼會錯呢?你是大名鼎鼎,萬人景仰的銀幅公子,聰明睿智從來不犯錯。」她邊哭邊吼,想到這幾天的漠視,胸膛堆聚了滿滿的委屈,搞不清他為何前後判若兩人從霍山下來時,他明明對她呵疼備至,甚至會和她一起聯手欺負上官,當時她還覺得駱千綸就像她自小期盼的大哥。
偏偏一句「關我什麼事」,徹底劃清界線,扎得她心口泛疼。
使勁抹掉臉頰上的淚水,修眉倔強的咬緊牙根,「你說得對,我們兩人非親非故,我就算難過得死掉,也不干你的事。」
駱千綸有種無話問蒼天的無奈,不知道他們現在的對話,到底有什麼重點?蹙緊眉心,冷下聲調,「你別仗著身體下舒服就來胡鬧.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知道你喜歡筠姊姊,喜歡就去告訴她,何必欲迎還拒的逃避?你根本是個心口不一的虛偽小人。」
「你——」聖人也會被她的歪纏胡扯給搞毛,他真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但是伸出去的手,一碰上難受得不住輕目的嬌弱,狠霸的氣力就是無法凝聚的自動消散。
「滾開,別在這裡裝好人!」他果然喜歡范姊姊,否則為何不反駁?修後也不明白,這個想法為何讓她胸口鬱悶的接近酸楚?
他再度深吸一口氣,好定住即將沸騰起來的情緒,從懷裡掏出瓷瓶,倒出一顆碧綠的藥丸遞到修眉的面前,「這是清心丸,具有寧神補氣的效果,吃了雖然無法讓你不暈船,但是會舒服點。」
你為什不反駁呢?為什?修眉無言的問。
男性的大手穩定的平舉在眼前,突來的一股激烈情緒,促使她搶過藥丸揚手扔進江水中,挑釁的說:「不吃!」
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冷到頂點。
駱千綸很慢很慢的站起身.俊拔的身軀緊繃如鐵,專注而犀利的低頭俯視,「你愛耍脾氣隨便你,反正不舒服的人是你,不是我。」他跨步離開,冷消又痛心的說:「我沒想到,你這麼會糟蹋別人的好意。」他也是當慣主子的人,從來不曾低聲下氣的哄人,如今好意被糟蹋,引得他怒火陰燒。
修眉愣愣的看著他修長的背影去,淚水不受控制的溢出眼眶。奇怪,陽光不是正烈,可是她為何一點也不熱,反而覺得冷呢?
其實,身體不舒服的人,難免心情脆弱,修眉的行為說穿了,就只是想找個人撒驕,可惜駱千綸終究弄不懂女孩子彎曲彆扭的心思。
***
「嗯……」修眉握拳咬牙,死忍著不喊叫。她的手臂和大腿又新添幾處紅腫瘀痕,這是下午忙著衝出艙房的結果,心筠俐落的替她上藥,揉著青紫的部位。
看著身上恐怖的傷痕,一股自憐的情緒湧上,修眉忍不住的紅了眼眶。
「很疼嗎?忍忍,我再讀幾下就好。」
修眉輕輕的搖頭,胸口就像梗著硬塊……委屈的說不出話來。上回她從馬上摔下來,弄得一身是傷,當時駱千綸慌張的模樣還歷歷在目,而且,他也曾像心筠這樣替她救藥、揉散瘀血……只不過才多久的時間?他竟然變了,變得冷淡、變得可惡。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他冷漠的眼神,對待她客套生疏的模樣,她就是心頭悶得難過,甚至有些心怯……有些怕他不理人的沒表樣。
說出去只怕沒人相信,天不怕、地不怕的傅二小姐,不怕上官非彥的沸騰怒火,不怕有人追殺,可就偏偏怕那個愛說大道理的臭酸儒,怎麼會這樣?他既沒高聲罵她,更不曾動手打人,可是她卻真怕了他的淡漠,就像他的眼裡看不見她似的。」
心,就像懸吊在半空中的不踏實,慌亂得無處擺放。
不懂,越想越不懂,想著想著……眼睛浮起薄薄水霧,在明亮的眼裡轉呀轉,倔氣的咬牙,硬是不肯讓淚珠滴下,那種忍耐的模樣,看起來忒惹人憐借。
心筠本來覺得修眉驕縱任性,所以總和她保持距離,可如今仔細想想,她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隻身在外,難免孤單寂寞,現在又暈船又受傷……不由得大為同情,再看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實在無法讓人再排拒她。
「好點沒?喝點熱湯好不好?」心筠摸摸修後的額頭,一天折騰下來,她早就筋疲力盡了。
「吃不下。」她怕吃了東西又會想吐,寧可餓肚子,而且劇烈嘔吐後,什麼食慾也沒有。
「那躺下來休息。」心筠關心的替她蓋上棉被。
才剛起身,躺在床上的修眉小手揪著她,鼻音濃厚的說:「心筠姊姊你待我真好,不像他不僅不理我,還說不干他的事……他是喜歡你的,恭喜你。」修眉的語氣酸氣沖天,小心眼的計較著駱千綸脫口而出的話。
「他,是誰呢?」心筠只當她是不舒服的發小孩脾氣,所以只管微笑的順話搭。
「他是個可惡的大壞蛋、大混蛋…·你不理我,我也不要理你…··」氣呼呼的嘟嘴咒罵,突然,從懷裡掏出百幅令,「還給他,我不要當什麼恩人了,我也不要去見你們的鬼門主。」
「好好好,睡吧!明天一覺醒來就沒事了。」推拒不了,心筠只好先把今牌收下。
木板搶門外,俊雅的人影失笑搖頭,趁著心筠開門前閃身離開。
月影映江,節氣過了秋分,氣候明顯轉涼。
陸大智好不容易逮到空檔,可以向駱千綸報告兩年多來商行的營運情況。「公子,這是『幅字號』各地管事送來,預計今年人股的夥計名單……另外,『百字號』選定在無錫及江陵地區增添八處商行,幅字號商行……」
癱在長椅上,駱千綸眼睛望著窗外的月兒,單手抓著一大把瓜子悠閒的啃著,對總管的報告相當敷衍的以「嗯」、「哦」、「喔』、「喲」·。…·一堆感歎虛詞應喝,聽進多少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京城的老夫人傳口信,請您抽空回家走一趟,老夫人說
他從五歲拜師習藝後就甚少回家,不過,那個愛湊熱鬧的丫頭,肯定會喜歡京城的繁華……唉!明明正在冷戰當中,可不經意的,思緒又會轉回她的身上,真是糟糕!他自嘲的撇撇嘴角。
優雅的端起白瓷杯,輕咬一口黃山毛峰茶,駱千綸終於把目光轉進艙房,突兀的插口問:「知道我為什麼讓你去處理『淒風雙煞』的事,而不派其他人?」
「哦……」陸大智思緒卡住,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反正公子派他做什麼,他就去完成。
慢條斯理的放下茶杯,他好心的提供解答,「我是故意支開你,好圖耳根清靜。因為我知道你會嘮叨不休的跟我報告商行營運,其實,這段期間你們做得很好,繼續維持就好。」
「怎麼可以?」矮胖的身子像被蜂螫了跳起來,「之前是公子刻意避開,弟兄們群龍無首……」
「這段期間,遇到棘手的問題怎麼處理?」駱千綸趕快以問題阻住陸大智的嗡嗡碎念。
「由我和上官總管以及百字號、碼字號,兩位總掌櫃面議。」
「是了,只要你們別心血來潮把銀兩拿去投江就成了,我現在還沒醞釀出管事的心情。」他毫不在意的擺擺手,反正要把天下第一富的家產敗光,可還得花不少精神。
「公子……」陸大智準備再來一波疲勞轟炸。
「到此為止。」面容雖然毫無慍色,然而,簡單的四個字卻隱隱透出他的不悅,「你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