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林如是
「這麼說,妳打算成全他和杜娟?」
「我也不知道。」王德琳搖頭,顯得迷惘。「我好不甘心,他們怎麼可以那樣對我!背著我偷偷摸摸的,還理直氣壯這樣對我要求──我不甘心!」
「德琳,聽我說,」劉森雄輕輕把手搭在王德琳的肩上。「不要被憎恨的情緒淹沒,好好想清楚妳該怎麼做。千萬不可意氣用事,用理性的態度面對這件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王德琳搖頭叫喊,將臉埋入劉森雄的胸膛。「我無法像未央那樣,我的心胸沒有那麼闊達,我只是在意他們兩人對我的傷害,我無法笑著祝福他們!」
停了好久的淚水又開始氾濫。王德琳淚水紛紛,浸溼了劉森雄胸前一大片衣襟。
「妳這是何苦!只不過更加折磨自己。」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無法原諒他們。」王德琳哭得肝腸寸斷。「森雄,你說我該怎麼辦?我心裡好苦、好難過!我該怎麼辦才好?」
「別哭了!」劉森雄歎口氣,溫柔地拍拍她的肩膀。
王德琳在劉森雄的哄拍下,慢慢止住淚。一雙眼哭得又紅又腫,鼻子也腫得像蒜頭,花容完全失色。幸好屋子一直籠罩在黑暗中,只能看得出輪廓。
「德琳,我想我是沒資格勸妳的,但妳如果願意聽我的話,我勸妳還是離開丁大剛吧!」
「可是──」
「大剛既然愛的是杜娟,妳就算是再死守著他,又有什麼意義?與其三個人痛苦,倒不如原諒他們,妳自己也可以重新再開始。」
「可是,我這麼淒慘,還有誰會要我!」王德琳越想越傷心,又號啕大哭起來。
「妳很可愛,一定有很多人喜歡妳,妳要對自己有信心。」劉森雄溫和地安慰鼓勵她。
「真的?」
「要我發誓嗎?」
劉森雄的態度表示得那樣認真,王德琳總算破涕為笑。
劉森雄微微一笑,擁住她,給她一個鼓勵的擁抱。
第十七章
原本就沒抱什麼期待心情出國的胡未央,這一次新加坡之行,成了她畢生難忘的夢魘。
她原以為,同是華人為主的國家,溝通上應該不會有什麼困難;即使當她知道新加坡以英語為官方用語時,她仍然樂觀地認為不會有問題。
更何況,從中學到大學,學了十幾年的英文,必要時也可以派上用場,她的英文還沒有「破」到太離譜的程度。
所以,當范修羅和方蕾拎著公事包忙著各處談生意時,她一個人無聊就逛逛飯店;飯店各角落都看遍後,她就把閒蕩的觸角延伸到大街上。
沒想到,第一關在百貨公司地下小吃琳琅滿目的英文招牌,就叫她看傻了眼。
她沈住氣,隨便指點了一樣,東西端出來,直叫她哭笑不得。那一盤五顏六彩,吃起來百味雜陳的聯合國大餐,直到現在,她仍不曉得是什麼東西煮的。
雖然行前已經有了萬全的心理準備,可是,當那個看守廁所的老婦,以一口流利的英語向她索討清潔費時,她還是有著很深的挫折感。
直到在公園看見飛禽表演時,她簡直要崩潰了──
連鳥都會聽英語!
本來語言這種技能,經常使用就能說得好,時日一久自然熟極而流利。她原也將它看作是一種溝通的工具,並沒有特別的感覺。
壞就壞在方蕾說得一口流利、標準的英語,而且是道地的牛津腔!
她的挫折對像主要來自方蕾;遇見的人事只不過恰巧因勢利導,強化了她這種心態。
在方蕾面前,她深深覺得自己的無能和無力,尤其當方蕾用英語和范修羅談論著她完全不著頭緒的話題時,她那種挫折感就更深了。
再加上他們兩人每天同進同出飯店,有共同的事務、共同的話題可討論,她一個人像孤魂野鬼一樣,被撇棄在一邊。
她一點都不想自怨自艾,可是在那樣的情態狀況下,實在很難做到。
她發現自己眼光在追逐著范修羅,嫉妒和他形影不離的方蕾,甚至有種獨佔范修羅的慾望。
這個念頭使她大大地駭了一跳,強烈地心悸。
她討厭范修羅都來下及,怎麼可能會嫉妒方蕾?不可能的!
可是事實卻和她意圖說服自己的心情相反,她不但嫉妒方蕾,而且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她簡直無法忍受她自己這種醜陋的心態。太醜了!她居然嫉妒方蕾,嫉妒她和范修羅形影不離,嫉妒她注視范修羅時的一顰一笑,嫉妒范修羅對她的顧盼和笑語。
這絕對是不正常!她這麼告訴自己。
一定是!她對劉森雄從來沒有過這種感情,即使看到王德琳體貼地為他擦汗,她也沒什麼吃味的酸醋。但為什麼她對范修羅會產生這麼多複雜的感覺?
她應該阻止自己這種不正常的反動情感──
「咚咚」,短促的敲門聲,搗散胡未央混亂的思緒。
她內心一跳,奔過去開門。
「怎麼這麼早就睡了?快換件衣服,陪我到樓下坐坐。」范修羅倚在門口,蹙著眉,慣有的命令口氣。
「方小姐呢?她不陪你?」
「她有一大堆行李要整理,明天就要回去了。」
「那我也必須整理行李,沒空陪你坐了。」
范修羅推開門,往房裡眺一眼,下巴一抬,指著胡未央早已整理妥當,正端端擺在櫥櫃旁的行李箱說:
「那是什麼?」
胡未央咬咬唇不說話。
「快換衣服!我不想一直站在這裡乾耗時間。」
「我累了,想早點休息。」說著,就要掩上門。
「妳到底在鬧什麼彆扭?」范修羅用肘抵住門口。「這些天妳一直不理我,每次看到妳時都是繃著一張臉,妳到底怎麼了?」
哼!不知道是誰不理誰!胡未央在心裡埋怨。
「妳是不是在生氣我沒陪妳?」范修羅突然說:「妳怪我把妳丟下,讓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沒有,你別瞎猜。」
「那是為什麼?」
只要是范修羅想做的事,不達目的絕不罷休。胡未央知道,如果她不給范修羅一個滿意的答案,他很可能一個晚上就耗在她房門口。她想想說:
「我只是想阻止自己不正常的感覺反應。」
「不正常的感覺反應?妳看起來很正常啊!妳到底指的是什麼?」范修羅一臉莫名其妙。
「你不懂,我自己也不懂!」胡未央煩躁地說:「這些天我發現自己心裡莫名其妙地產生一些很糟糕的感覺,我討厭那種感覺,所以我想阻止它。」
「什麼感覺?」
「我也不太清楚。」胡未央含糊地說。
她才不想丟人!怎麼能夠把她嫉妒方蕾的事告訴范修羅?那不啻是自找難堪。
「妳的話有語病。妳不清楚的事,妳怎麼去阻止?」
「這──」胡未央被范修羅逼得招架不住,乾脆棄甲投降說:「算了!我老實說。我想阻止自己對你產生不正常的感覺。我居然嫉妒方蕾,嫉妒她──唉!總之我就是嫉妒她跟你形影不離。我從來沒有對人有過這種感覺,竟然因為你──算了,你說這不是不正常,是什麼?」
她等著聽范修羅對她的奚落。范修羅卻只是盯著她看,眼光古怪,玩味地琢磨她的話。
「妳是不是愛上我了?」他似笑非笑,說得極是輕率。
愛上他?怎麼可能!胡未央忙不迭地搖頭。
「妳一定是愛上我了。嫉妒、吃醋就是最好的證明。」范修羅篤定地說。
絕對不可能!愛上一個人應該是甜蜜歡樂、嗔喜矜憂;有思念有期待、有戀慕有嬌羞。這才是愛情!
范修羅笑得諷刺,傲慢自信地說:
「妳果然是愛上我了!」他擺個手說:「好好睡一覺吧!今晚妳一定會夢到我,做個甜蜜的夢。」
絕對不可能的!
胡未央雙手緊盤住胸口,不讓信心動搖。
這一晚她睡得很不安穩,老是看到范修羅俯向她不懷好意的笑。
隔天她睜著惺忪的眼,一臉心事的面容搭上飛機。
飛機起飛後,正慢慢往高空攀爬時,范修羅突然將臉湊向她鬢旁,輕輕吹了一口氣,悄聲說:
「怎麼樣?心蹦蹦跳吧?」
胡未央轉頭瞪了他一眼,搖頭說:「你這個人,心地實在真壞。」
一路上,她仔細回想她對范修羅種種的感覺,試圖分析出一個結論。但感情根本是無法分析的元素,也不是有標準答案可解的公式,一直到踏進「流星別館」,她仍處在重重的濃霧中,同時也害怕有答案。
她只有憑感覺去摸索。
愛情應該是甜蜜歡樂、戀慕嬌羞──胡未央這麼想。但──嫉妒、猜疑、吃醋,她表現的全是愛情的負面特性。這麼想,讓她感到更糟糕了。
「老天!」她不禁覆額頹歎。
這就是她害怕的──看清自己赤裸裸的一顆心。
愛上范修羅絕對是一件不聰明的事──無異自掘墳墓,自找罪受!但是
現在她總算明白飛蛾為什麼要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