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林如是
范修羅大感意外,胡未央的眼淚實在讓他始料未及,太意外了!
他心中突然感到一股不忍的情緒,第一次對女人感到憐惜。但他厭惡自己這種情緒,勉強壓抑住,用極冰冷的口吻說:
「別想用眼淚博取我的同情,我不會心軟的;不過,的確是該給妳一些時間準備。就照妳說的一個月吧!一個月後,妳可別再死賴在這裡不肯走。」
「你放心,這點自尊我還有。現在,請你快滾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胡未央大聲哭叫,模樣淒慘又狼狽可憐。范修羅蹙蹙眉,不明白胡未央反應為什麼會那麼激烈。
他把感情看得廉價,把女人對他的慇勤討好看得理所當然,胡未央竟為此哭得那麼淒慘!
什麼嘛!女人!
他撇撇嘴,流露一絲嫌惡的表情,但那表情很快就收斂,繼而露出迷惑的神色。他心中本來充滿的那種報復的快感,竟被胡未央傷痛的哭泣攪得蕩然無存。
他究竟是怎麼了?難道
不可能的!他怎麼可能會對女人產生憐惜!
愛?簡直太荒謬了!
范修羅重重甩頭,丟下胡未央匆匆地離開。
第九章
失魂落魄、意亂心慌了幾天,胡未央總算想起尚未修改完的稿子,趕了一夜,第二天睜著惺忪的眼,趕到「水禾出版社」交稿。
「很好。」何常昱看著稿,滿意地點頭說:「胡小姐才華洋溢,可收可放;『愛情』是取之不竭的題材,端看妳從什麼角度切入描寫,能使人感動的,就是好作品。小說畢竟是描寫人的人生經驗,以人為主題,所以重視的,也是人的情感。這點妳千萬別忘了。文章的生命是感情,有感情才能使人感動,空洞的形而上是無法感動人的。」
何常昱以出版者的經驗兼評論家的角度暢談他的看法,胡未央點頭沒答話,心想著什麼時候可以簽約拿到錢。
人窮志短,真的一點都沒錯,幸運的是,她終究能靠自己喜歡的事賺錢,堅持住自己一向的心願。
繼續又談了半小時以後,胡未央總算賣掉她第一部小說,並且確定了此後與「水禾出版社」的合作關係,踏出了成為職業小說家之路的第一步。
「唷荷!」拿到支票後,她先是高興的狂叫一聲,然後火速趕回「流星別館」。
有了錢,但覺天下都為我所有,胡未央神采奕奕,意氣風發,一掃近日來的愁眉苦臉。
她輕鬆地吹著口啃,興高采烈地收拾家當。
那個混蛋范修羅再也別想冷言熱嘲諷刺她了。等明天她找好房子,立刻可以搬走,永遠不必再看到那個連死人都會憎厭的范修羅。
鈴──鈴──電話聲配合著她輕鬆的口哨聲,清脆地響起。
胡未央俏皮地打個旋轉,旋著舞步跳到電話旁。
「未央?是我!」
「范太太!」胡未央吃了一驚,沒料到范太太會在這時候打越洋電話回來。
「怎麼回事?我打了一整天的電話都沒人接,其它女孩呢?令珠和杜娟都不在家嗎?」
「呃──嗯──這個──」
「講話怎麼吞吞吐吐的?」
「呃──范太太──」胡未央猶豫了一會說:「是這樣的,令珠因為快畢業大考了,留在學校的時間晚,所以搬到學校附近;德琳本來就準備搬去丁大剛的地方妳也知道的,杜娟分租了他們一間房間,也──」
「妳說她們全都搬走了?」范太太耐不住焦急,打斷胡未央的話。
胡未央沒答話,以沈默代表如此事實。
「好好的,為什麼要搬?是不是修羅──一定是他!他為難妳們,強迫妳們搬家對不對?妳們為什麼不告訴我?我馬上回去,絕不會讓修羅亂來的──」
范太太顯得很憤慨,胡未央一時情急,顧不得禮貌,打斷范太太的話說:
「范太太,妳聽我說,不是這樣的!和范先生無關,是我們自己想搬的!」
她不想因此惹起范太太母子之間的爭執和不快,特別強調她們是自願搬走的。事實也是如此,雖然范修羅用了一些卑鄙的手段,但他可沒出口趕她們,是她們受不了范修羅才──離開的。
「妳別騙我!一定是修羅耍了什麼卑鄙手段趕妳們離開的。」
「妳別誤會,真的不關范先生的事──」要替她討厭的范修羅說好話,胡未央簡直憋得想大叫,才說了兩句,就說不下去了。
「妳不必替他說話,我自己的兒子我怎麼可能不瞭解他。」
瞭解就好。胡未央在心裡悄悄回答。但她不得不就事論事,坦誠說:
「其實也不能完全怪范先生,我們的確該付出那些代價的,付不起只好搬了。請妳別責怪范先生,他的要求其實很合理,只是以往我們依賴妳的好心慣了,一時心裡難以平衡。這些,以後都會慣的。何況,大家都已經搬走了,事情早就過去了。」
范太太沈吟一會。胡未央說的沒錯,都已成事實了。
「未央,妳也很受不了我那個兒子吧?」范太太突然問。
胡未央沒料到范太太會突然這麼問,心事被看穿一般,儘管兩人隔著千里遙,她仍然握著話筒,神情狼狽得不知如何是好。
「沒──沒──」她想否認,偏偏老實地結巴。
「唉!」范太太歎了一口氣。她的占卜不會有錯,但這兩個人的波折叫人頭大。
「范太太,過二天我也要搬離別館了。」胡未央說。
「什麼?妳也要搬定?絕對不可以!」范太太大慌。誰都可以搬走,就是胡未央不可以!
到底怎麼回事?占卜明明說了,胡未央是「修羅」的人選,怎麼會變成這樣?
「妳絕對不可以搬走!」范太太氣急敗壞,不斷強調,接近命令的語氣。
「我一定要搬。大家都搬走了,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很孤單,而且,我一個人住,不需要這麼寬敞的房間。」
胡未央說得含蓄,范太太卻聽得出言外之意。她想了想,想出一個辦法絆住胡未央,說:
「未央,妳說我一向對妳怎麼樣?我把妳當女兒一樣看待,妳說搬就搬,實在太令我傷心了。但妳說得沒錯,我也不能阻攔妳。不過妳一定要答應我,留在別館,直到我回去。」
胡未央很為難。范太太動之以情,她很難拒絕;不拒絕,又得受那個討厭的范修羅的陰陽怪氣。
「未央,我就只有這麼一個要求,妳還忍心不答應?我只希望回去時,迎接我的是一屋子溫暖,而不是冷冰冰、空洞的空氣!」
范太太越說越激動,胡未央無奈,歎了口氣說:
「好吧!我答應,我會等妳回來再搬。」
「真的!謝謝妳,未央,妳真好!」范太太語中藏著竊喜。
「好」?才不呢,她一點也不好!胡未央無奈地又歎了一大口氣,懊惱地抓發搔頭。
接下來幾個星期,她忙著構思新的寫作題材,收集資料,把煩人的事全丟在腦後,一頭栽入工作的狂熱。
雛稿很快就成型,她將自己完全投入,每一分每一秒都融進文字的世界中,日夜顛倒,忘記了月轉星栘,忘記了一切困擾煩惱,滿腦子只有寫作。
「喂!」這晚胡未央寫得出神,突然有一隻手按在她肩上,狠狠嚇了她一跳。
胡未央跳起來,把椅子都撞翻。
「又是你!」看清了嚇他的人是誰,胡未央整張臉都垮下來。
范修羅就像她摸到的那張鬼牌,陰魂不散,糾纏不清。
「你又來幹什麼?」胡未央沒好氣地說:「我們不是說好一個月的嗎?你這個人怎麼一點信用都沒有!」
「信用!」范修羅黑豹一樣的眼寫滿輕蔑,用鼻子冷哼一聲,不露齒的冷笑。
他將額前的頭髮一根一根地往上梳開,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煥發非常,充斥一種凌駕常人的氣勢。
這就是范修羅!任何時候看來都是那麼超凡、明亮!
他掃視胡未央一眼,劍眉一挑,氣勢逼人的說:
「別以為對我母親哭訴,我就對付不了妳!妳這個女人,別作夢了!」
「我沒有!」胡未央脹紅了臉。「是范太太──你放心,等她回來,我立刻搬走。」
「等她回來!」范修羅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不屑地說:「哼!等她回來,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如果她永遠不回來呢?那妳是不是也要永遠賴著不走?」
「啊!」胡未央輕聲叫起來。她倒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她想了想,說:「應該不會,范太太怎麼可能不回來!」
「那可難說!我母親做的事,誰也料不準。」
「既然如此,那我馬上搬走。」
「妳以為事情這麼簡單?」范修羅繃著臉,瞪著她。「妳對我母親那樣哭訴,她回來時看不到妳,找我要人、哭鬧,那我該怎麼辦?」
「那是你的事!」胡未央懶得跟他爭辯。
「我的事?還不是妳陰險計畫好的!」
「我沒有!」范修羅太剛愎了,簡直有理說不清。胡未央努力壓抑怒氣,平聲說:「算了!那你說,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