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林如是
「即便如此,倘若有人真有病痛,置之不理的話,那就不好了。」光藏臉上一片光坦,充滿了然且包容。
他的心已如止水,不會再因任何騷動而起波瀾──應該是這樣吧?啊!是的。自從他親手將胡笳及、埋葬起來以後……
「光藏師父!」出到殿中,一堆信眾看到他,馬上就圍了過來。
「光藏師父,我送來新鮮的青菜,請你收著。」
「我頭疼,光藏師父,請你替我看看!」
「光藏師父,這是剛煮熟的山藥,滋味挺好,你嘗嘗……」
「光藏師父!」
一堆人七嘴八舌且動手動腳,趁機拉光藏一下,或摸他一把,甚至伸手來攬。光藏雖然疲於應付,而且不習慣,仍然耐著性子,好脾氣的說道:
「各位施主──各位的好意光藏不勝感激,多謝了。請各位別急,一個一個來。」走到悟真準備好的桌子後坐下。
三年了。三年來,遇人無數,這般與女信眾面對,他總是一心無波,不會有太大變化的沉靜表情。再也不會有人魯莽、唐突卻又鄭重地問他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也再也不會有人不由分說地拉他去看豬仔、放紙鳶,像他一意忘卻的那個人一樣……
「光藏師父。」悟真喊他一聲。
他定定神,望著眼前容貌秀麗、眉梢帶幾分明媚的少婦問道:
「請問施主,妳覺得哪裡不適?」
那少婦眨眨眼,眼見生水,滴溜地轉了一轉,道:「我全身都疼,都不舒服,光藏師父。」
「這樣啊……」光藏沉吟一下,撥看她的眼皮,又把她的腕脈,說道:「施主,妳的脈相平穩正常,眼色也明亮有神,我瞧不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怎麼會!」少婦愁眉一勾,抓住他的手偎在她胸口,嗲聲道:「我胸口疼,光藏師父,你摸摸看!」
四周嘩地嘈雜起來。悟真替光藏脹紅臉,唷喂叫了一聲。
「妳身體強健無恙,施主,大可不必擔憂。」光藏不動聲色,若無其事的收回手,表情仍然沉靜從容。
少婦傾身過去,還不肯死心。「光藏師父,我──」
悟真叫起來:「施主,光藏師父已經說妳沒事了,妳莫再──」
「悟真,」光藏阻止悟真說下去,不想使少婦難堪。「快請下一位。」
少婦這才不情不願的起身走開。為防再有這種混亂的事發生,悟真板著臉、鼓著腮幫,橫站在中間,一副嚴陣以待。光藏微微一笑,暗暗鬆口氣。
耗費了大半天,總算才把所有的人都送走。悟真伸個懶腰,嚷嚷道:
「哇!累死我了!總算都走了。」
「謝謝你的幫忙,悟真。」光藏起身站起來。
「哪裡。」悟真不好意思的搔搔頭,道:「這是我應該做的。倒是光藏師父您累不累?要不要我替你捶捶背?」
「不用了,我沒事。」
倘若能夠,他倒希望更累一點,麻痺他的思考,不會再去思量。但一閉上眼,那些紛紛亂亂就湧上心田。那幀他拚命想忘卻,卻越抹越清晰的淡青色身影……
「光藏師父!光藏師父在嗎?」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跌跌撞撞哭喊的跑進來。喊得很急,被淚水糊得一臉麻花,又焦急又恐又慌。
光藏還不及回話,老婦一眼掃到光藏,立即噗通地跪在他面前,不斷對他磕頭,哭叫道:
「光藏師父!您大慈大悲!求求您救救我兒子!我兒子他……他……嗚……光藏師父,請您救救他!」
「您請快起來!這位大娘。」光藏連忙扶起老婦。「有什麼事慢慢說,您兒子怎麼了?」
「他從屋頂上摔下來,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悟真!」光藏立刻喊道:「我過去看看,麻煩你跟住持師父說一聲。還有,將我放在廂房裡的藥箱子隨後送來給我。拜託你了!」匆匆忙忙地跟著老婦走了。
明知不該,他卻幾乎要慶幸,藉著如此忙亂暫可擺脫那些想忘又忘卻不了的苦及煎熬。他只要這樣就好。這般,什麼都不去想,什麼也不去思量。
☆☆☆
天還沒亮,二喬悄悄的起床,躡手躡腳的下床,怕吵醒了枕邊的崔從誡,摸黑到廚房。
從進崔家大門那天起,她一直都戰戰兢兢,一點都不敢懈怠;天黑了才敢上床睡覺,天還沒亮就趕緊起床。打掃炊煮、侍奉丈夫公婆,絲毫沒敢偷懶,就怕不夠伶俐。
她已嫁作人婦,更不再是小女兒了,不比從前的隨意自在。甚至不再向人疑問那些稀奇古怪、想也想不透的問題,自發又自覺的認清自身的處境,而馴良安靜,唯丈夫是從,步上和大喬小喬甘心的一樣的路途。
雖然覺得像被無形的什麼,從裡到外,束縛住全身,有時甚至快透不過氣,卻也有一種安心的甜蜜,無可奈何中聊有些些的安慰。
日子就是這麼著了吧?平順、安穩且家常。
要不然,她也不敢去多想。
心頭那時燃時滅,一不留神時便竄起的、微燒的火簇,不提防了怕要燎起一片的火原,她只好牢牢將它鎖在最角落裡,任煙塵去埋,逐日將它窒息。
她點著油燈,一陣摸索,很快將灶火起了起來。然後開始淘米洗菜,又忙著往灶裡添柴,跟著舀水、澆水……陀螺似地旋個不停。
正忙著,身後冷不防有人躡手躡腳靠近,圍了件長衣披在她身上,連同長衣順勢擁住她肩膊,熱熱的臉龐狎暱的抵在她裸涼的脖子上。
「小心別受寒了,娘子。」體貼細心的崔從誡,眷戀多情的緊貼著她,捨不得放開。
「怎麼起來了?」二喬羞紅臉,壓低嗓音,怕驚醒屋裡其它人。
崔從誡舒適地枕在她肩上,雙手緊攬住她纖細的腰肢,懶聲道:
「妳不在床上,被裡怪涼的,教我怎生睡得安穩。」
這樣啊……二喬抿嘴一笑。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快快放手,不然要是被瞧見了就不好了。」擔心地朝廚房外瞄了一眼。
「不會這麼巧的,別擔心。」崔從誡咬咬她的耳朵,悄聲道:「不然,妳再跟我回房去。妳每天那麼晚才回房,天未亮就起床,實在叫我好想!」
「別鬧了,相公。」紅暈飛上腮幫,羞赧的笑意噙在嘴角,生怕人聽見了。柔情地拿開他緊攬的雙手。「你來得正好,幫我嘗嘗這個。」舀了碗羹湯遞給他。
崔從誡嘗了嘗湯,抿抿嘴,神色莫測高深。
「怎麼樣?」她緊張地盯著他。「滋味如何?」
「妳自個兒吃吃看便知曉。」崔從誡勾勾嘴角,將她拉到懷前。「來,我來喂妳──」又含了口湯,吮送到她嘴裡。
「相公!」二喬訝呼一聲,溫熱的湯隨著那滾燙的唇舌推送,噎入她喉裡。
教她羞極了,久久無法抬頭。崔從誡看得得意,硬要將她的臉扳向他,噙著柔柔膩膩的笑,說道:
「妳都已經是我的人了,不必害臊。」
「可我──」要是被瞧見了,要她怎生是好。「你千萬莫再胡鬧了,相公。要是被瞧見就真的不好。」
「是是!我心愛的娘子。」
二喬睇他一眼,掩不住眸子裡的笑意,流露出幾分風情。
「現在可以說了吧,那羹湯如何?你看是否合娘的胃口?我不知娘喜愛些什麼、愛嘗哪些味道,正愁著呢。」
「所以就先遣我嘗了,是不?」崔從誡笑道:「沒關係,滋味好極了,娘一定會喜愛。」
「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真的是放心了。夫妻雖恩愛,但她不諳其它人的脾性,尤其是翁姑的喜惡,百般想討好。
「其實要討好娘很簡單,妳只要趕緊生個胖娃兒──最好是多生幾個,我保證娘就一定笑得合不攏嘴,疼妳如心肝。妳看大嫂、二嫂,二嫂連生了兩個女娃,而大嫂不過因為替崔家生了個壯丁,娘的心就對她多偏一些。所以嘍──」崔從誡說著笑起來,笑容曖昧地纏住二喬的細腰。
二喬紅臉笑了笑,竟不合時宜地想起小女兒時在李嬤嬤家看到的,那生了一窩豬仔的豬母。
「如果生不出來呢?」不禁探問。
「怎麼可能,不會的。不過,妳可得小心,可別像嫂子她們那樣,生完孩子像脹了風的皮糖,粗壯得像水桶,癡鈍肥滿,抱也抱不動。」
她睇他一眼,偏臉問道:「我懂得。但……呃,倘若我遲遲未能有消息,那……嗯,該當如何……」
「那我可就得休了妳不可。」崔從誡玩笑道。
二喬臉色白起來,驚愕地望著崔從誡。
「你說什……」
「只是玩笑話,妳千萬別當真!」他連忙安撫她:「我費盡心思才娶到妳,怎捨得放開妳!妳千萬別多心,娘子,嗯?一
「我以為……以為你……」心中甚委屈。
他又摟緊她的腰,存心惹她臉紅,在她耳根舔咬道:
「妳以為怎麼?傻瓜!我疼妳都來不及。所以嘍,我們趕緊回房去行行生娃兒的要緊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