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文 / 煓梓
「這是我們上次回麥克尼爾堡所找到的東西。」他將項鏈交給她。「也許它不值什麼錢,但曾經屬於我母親,我希望你能擁有。」
蓓媚兒接過項鏈,那是條沉重的銀製項鏈,做工樸素精美,墜子中央鑲著一顆青藍色的石頭,看不出屬於哪一類寶石,但看起來就像一滴淚;一滴真心的眼淚。
「收下它吧,這是我最後僅能給你的。」他用寬大的手包圍住她的掌心,溫暖她。「在麥克尼爾堡的時候,我一直想向你求婚,告訴你,我們可以建立一個美好的家庭。這個家庭沒有父親的陰影,不會有冷漠的母親,孩子們可以自由自在的奔跑,他們的母親會教他們如何使劍,他們的父親會在一旁搭鞦韆,因為他們的母親最愛玩鞦韆。」他腦中的影像曾是如此美好,卻只能是夢。
柏納感慨地凝視著蓓媚兒,她的眼中早巳蓄滿淚水,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答應我好好保重自己,期待有一天能聽見你登上王位的消息。」他放開她的手,也放掉彼此的未來,在蓓媚兒模糊的視線中轉身。
他就要走了,她得做些什麼事讓他留下來。
「不准走,你要是敢走的話,我就派人剷平聖馬丁修道院!」她哭吼,卻動搖不了柏納離去的決心。
「隨便你。」他朝門口邁去,不把她的威脅當一回事。
「你真的敢走!你要是敢踏出門口一步,我立刻派人去麥克尼爾堡掘你父親的墓,這話絕不是威脅!」她連忙在他出門以前又緊急撂話,這次換來更冷漠的轉身。
「無所謂,反正你對他的傷害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一項。」柏納聳肩,表示愛怎麼做都隨她,她攔不了他。
之後,柏納離去,消失在她的淚眼之中,卻深深的留在她心底。
幾乎就在柏納轉身的同一時刻,傑森出現在門口,對著她陰笑。
「你終於也嘗到惡果。」瞧她哭成什麼樣子,丟臉透了。
「你特地來跟我炫耀你的勝利?」蓓媚兒無心理會他的諷刺,她在傷腦筋該怎麼挽回柏納。
「不,我來為你哀悼。」傑森搖頭。「過去那個心狠手辣、只關心自身利益的蓓媚兒顯然已經死了。此刻在我面前的女人,只是一個捨不得情人出走的軟弱女子,真教人失望。」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蓓媚兒飛快地拿起一旁的劍,架上他的脖子。
「我說你變軟弱了。」傑森欣喜地看著她突然轉利的眼眸,他要過去的蓓媚兒回來,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你居然敢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看我殺了你——」蓓媚兒握緊劍把,刀鋒一轉就要取傑森的性命,此時蓓媚兒的耳邊卻響起柏納的聲音。
不要動不動就想殺人,只要是生命,都該被尊重。
是呀,是該被尊重,即使卑賤如傑森,也有生存的權利。更何況,他是她調教出來的,追根究柢,他也不過是她的另一個影子罷了,她如何能殺了自己的影子?
「你下不了手,殺人無數的血薔薇居然也會手軟?」傑森既失望也生氣地鄙視蓓媚兒僵持的動作。
「醒醒吧,蓓媚兒!」傑森苦心勸說。「再這樣下去你要怎麼繼續戰鬥?要怎麼完成你父親的夢想?拔了刺的薔薇扎不了人,頂多拿來觀賞,你真的要當一個這麼平凡的人?」傑森不願相信他追隨了七年、仰慕了七年的血薔薇,就如此凋謝,他要她像以往那般盛開。
為此,傑森傾全力幫助她找回自己,蓓媚兒卻累了。
她一定得再繼續戰鬥下去嗎?她就不能像其他女人找個堅實的臂膀倚靠?她也是人,也渴望溫暖,也希望被保護呀!
霎時,她想起柏納,想起他寵愛的眼神、輕柔的語氣,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告訴她:「不要怕,我在你身邊。」
他一直在她身邊。當她為母親的死亡崩潰,當她身陷在瘟疫之中,肯伸出手安慰她、救助她的人只有柏納,不是她父親,也不是一心逼她走回頭路的傑森!
「你說對了,我變軟弱了,而且我很高興事情變得如此。」不在乎地收回劍,蓓媚兒的眼神浮是思考後的清明。
「離開我的城堡,傑森,現在就走。」蓓媚兒的表情顯得異常平靜。「你認識的血薔薇已經死了,她不再喜歡征戰,不再輕忽人命。如果你想找個不一樣的領主,就得到別的地方去找,這裡已經沒有你要的東西。」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是傑森幫助她認清自己未來的方向。而若不是柏納出現,恐怕她也會跟傑森一樣迷失在征服的快感中,雙手染滿無盡的鮮血吧!
蓓媚兒看著傑森,眼神堅決。傑森也回望蓓媚兒,表情失望。他們對視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傑森才忿忿離去,結束他們長達七年的主僕關係。
傑森走後,蓓媚兒立刻穿上外袍,綁好披風。
她沒有空哀悼血薔薇的死亡,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待做——追回她的修士!
×××
「柏納!」
雪花紛飛,一片茫然的大地中忽地出現一道綠色的身影,叫住前方獨行的男子。
男子轉過頭,琥珀色的眼眸盛滿了些許驚訝,以及更多的期待,隔著一段遠距離和前來尋人的女子對看。
「蓓媚兒。」他看她,看她從一片大雪中走出來,情景彷彿回到他剛抵達賽維柯堡的那一天,那時她也和現在一樣身著綠色的絨袍,從漫天的霧氣中走到他眼前,撩撥他靈魂深處最強烈的感情。
「你是來捉我回去的嗎,公爵大人?恐怕我已經不能再為你講道,我已經不是一名修士。」柏納站在原地,用平穩的口氣訴說他的遺憾,蓓媚兒則飛快地搖頭。
「我不是來聽你講道的,柏納。我是想問你,你說過的求婚還算不算數?」她向前走了兩步後,停下來凝望柏納,碧綠色的眼睛閃爍著不確定的光芒。
柏納亦回視她,認真看了她一眼後,才嚴肅地說道:「除非你有丟棄一切的心理準備,否則別問我這個問題。」他不會再和她回賽維柯堡。
「如果我一定要問呢?如果我說我有這個心理準備呢?你是不是會履行你先前的諾言,給我們的孩子一個沒有父親陰影,和冷漠母親的家庭?」蓓媚兒回望他的眼眶蓄滿淚水,表情再認真不過。
「蓓媚兒……」柏納已經不知該說些件麼。
「該死,柏納。你不能改變了一個人,然後又走掉,就算是上帝也不會允許你這麼做的!」她淚流滿面地狂吼。「我知道我該死,我也很抱歉傷害了你的家人,如果一切能夠從頭來過,相信我,我絕不會這麼做。」她會做的只有愛他。
「你說我不懂愛,我承認,但是我可以學習。」她哭得唏哩嘩啦。「原諒我只懂得征戰,只懂得以鮮血換取勝利。我不懂世間的情愛,因為我受的教育告訴我,那是最沒用的東西,但是我愛上了你!」
「你聽見了沒有,我愛上了你!」蓓媚兒用盡全身的力量怒吼。如果這麼清楚的表白他還不能接受的話,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挽回他的心了。
她的表白清楚地迴響在空曠的雪地,再過去一點就是人口聚集的村子,再再過去就是濃密的樹林。
蓓媚兒僵硬地站在原地,她好冷,可是這回她沒有把握柏納還會給她相同的溫暖,只能冷得直打哆嗉。
倏地,一陣她以為她將永遠失去的溫暖包圍了她,用最扎人的呼吸融化她臉上的冰霜,溫熱她的淚。
「往後的日子可能會很苦,我什麼都不能給你,你真的確定要為我放棄一切?」柏納擁住她苦笑。
或許他也跟她一樣,不懂世間的情愛吧!世上的感情不僅僅只有愛情,還有家族榮譽和報仇。可是他一樣都沒有選,只選擇貪戀沈溺於她的綠眸之中,忘了身上滿覆的鮮血。
「誰說你什麼都不能給我?你已經給了我這個。」在他一片自責聲中,蓓媚兒連忙掏出他送她的項鏈。
「請你為我戴上,我想你母親也會為我們祝福。」她沒見過他母親,但她相信必定和她的母親不同。
蓓媚兒將項鏈交給柏納,他接過母親的項鏈,凝視了它老半天才為蓓媚兒戴上。
也許母親真的會祝福他們吧,柏納沒把握。但無論如何他是不會放手,他早已被血薔薇扎得滿身是傷,且無怨無悔。
他們不約而同地握緊彼此的手,就像他們在賽維柯堡時那樣,不同的是,這次他們不知道要走向何方,只能順著有人的地方走去。
兩人的腳踏過雪地,留下四排並列的腳印,一路來到村莊,遇見一群畏縮在街角發抖的孩子,顫聲懇求。
「賞幾個錢給咱們吃口飯吧,大人,我們已經餓好幾天了。」衣著單薄的孩童在大雪中捉住蓓媚兒的裙角不讓她走,蓓媚兒停下腳來俯視孩童,而後突然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