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忘愁合歡

第9頁 文 / 杜默雨

    吉利在心中哀嚎著,可畫像笑意盈盈,才不回答他的問話。

    他無可奈何地整理衣冠,藏好護身符背起桃木劍,在昏黃的暮色中走出孝女廟。

    去哪兒找兒呢?吉利離開村子,走上山路,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他這才發現忘了帶火把照明。

    「完了,要是我跌下山溝,就等著明天來收屍吧!嗚,姐姐.你快來呀!」正在怨歎個不停,耳邊突然傳來嘿嘿的笑聲。

    「誰?」他握緊桃木劍。「好鬼做事好鬼當,別躲著不敢見人!」

    「我…要……你……命……呵……」非男非女的聲音從樹上傳來。吉利一抬頭,登時嚇得魂魄出竅!只見一個白色的鬼影在樹上飄晃,朦朧月光中,更可以清楚看到那條尺來長的舌頭。

    不怕!他都想娶鬼為妻了,應該要認識一下合歡的同類。如果是壞鬼,就要像對付壞人一樣,把他趕走。

    心念一動,吉利撿起石頭,往那個吊死鬼擲去,悶悶地咚一聲,正中鬼臉。

    「哈!原來這隻鬼有身體的。」

    「你……打……我……你……該……死……」那聲音陰惻惻地。

    「你到處嚇人,才該死!」吉利又拚命丟了幾顆石頭,掃落了數片樹葉。

    「你敢丟我?我吃了你!」

    「你下來吃呀!不要老是吊在樹上,不敢和我吉利道爺決鬥嗎?」枝葉沙沙作響,那吊死鬼忽然跳了一下,在枝頭左右搖晃。

    「你只會晃來晃去,一點也不可怕!」吉利撿起一顆最大的石頭,準確有力地丟向鬼頭。

    嘩啦一聲,鬼頭散開,掉下一堆毛一耳茸的鬼發。吉利嚇得跳開一步,又看到那條紅舌頭歪在地上,飄飄然捲上他的腳踝。

    「嚇!吃人了!」吉利差點雙腿軟倒,又退開好幾步,那團鬼發也飛—起來,散成一根根的橘草。

    稻草?!吉利再低頭一看,哪有什麼舌頭!根本就是一塊大紅布條!抬頭搜尋,茂密的枝葉裡隱約有一條蠕動的人影。

    「好啊!你裝鬼嚇人!」吉利跑到樹下,拿起桃木劍,正好戳中那個想爬下樹幹的屁股。

    「痛啊!」尖銳的一聲鬼叫,樹上那人慘嚎著爬回枝頭。

    「還爬?」吉利也攀上樹幹。「你不知道我是芙蓉村的爬樹大王嗎!」

    吉利身長手長,一下子就追到樹頂,抓住一隻想逃掉的腳。

    「是小孩?」他手腳並用,還拿桃木劍敲了那隻鬼。

    「你不能打人啦!痛死了!」那小孩哇哇人叫,又往樹梢爬去。

    「你不是鬼嗎?也會怕痛?」吉利還在敲個不停。「我拿你回芙蓉村,讓村人三兩下打扁你,看你還敢不敢裝鬼!」

    「饒命啊!」小孩越爬越快,整條枝幹承受不注重量,漸漸彎曲……

    「喂!別爬了……」吉利還沒喊完,就聽見喀吱一聲,一條樹幹啪啦斷裂,兩人也應聲掉到地面,再從山路邊緣滾落山谷。

    頓時泥塵飛揚,驚天動地,大小石子紛紛掉落,往他們身上砸去。

    不偏不倚,一塊大石擊中吉利的小腿骨,痛得他幾乎暈死過去。

    好不容易塵埃落定,那小孩從吉利身下爬出來,慶幸道:「沒事了。」

    「什麼沒事!別踩在我身上!」吉利大吼大叫,看樣子腿骨是被砸斷了。

    「快逃!」小孩又想開溜。

    「我遇到你更是倒楣透頂!」吉利死命扯住他的領子,不讓他走。「快說!你幹麼拿走麻油?拿去當水喝嗎?還有,快把楊婆婆的金鐲子還來」

    「賣掉了!」

    「連鐮刀也賣?」

    「全部拿到城裡賣掉了。」小孩兩腳一」在並命跑步—卻跑不開吉利的箝制。

    淡淡月光下,吉利看清楚他的裝束——一件髒污的灰布直裰,一雙破芒鞋,頭上沒有梳髻,只留著短短的、兩寸來長的頭髮,臉上轉著兩隻骨碌碌的賊人眼,看起夾約十歲年紀。

    「你是小和尚?」吉利爬起身子,用力抓住小孩的手臂。

    「我不要當和尚,我要出來賺錢娶老婆!」小孩大聲喊著。

    「有趣!」看夾小和尚跟他志向相同,他放開他。「那你是逃廟的小和尚了。喂,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非魚,意思就是『不是魚』!」

    「你是小鬼,當然不是魚了。」吉利指了指上頭。「我跌斷腳了,你想辦法送我上去。」

    「逃!」非魚拔腿就跑。

    「我看你跑到哪裡!」

    果然過會兒,非魚垂頭喪氣地回到吉利身邊。「全部是大石頭,爬不出去。」

    「嘿嘿!」吉利恐嚇他道:「等到天亮了村人來找我,我就抓你回去拷問,再叫你師父來領你,讓你一輩子面壁思過。」

    「不要!不要!我當了好幾輩子的和尚,我不要再做和尚了。」非魚使勁搖頭稚氣的臉蛋神色凜然。

    吉利以指節敲他一下。這小子圓滾滾的,生來就是讓人敲打的可惡模樣。「你還記得前輩子的事?你記性真好呵!」

    「真的!我就記得我一直吃素,也一直雲遊四方。」他說著竟然哭了起來。「我不要再當苦行僧了!沒想到這輩子長到三歲,我娘還是把我送進寺裡剃了一個大光頭,嗚嗚!」

    「所以你就逃出來?沒和錢就扮鬼騙錢?」再敲他一下!不知為什麼,吉利就是想敲這個小鬼頭。

    「大哥哥,你不要敲我了,好痛!」非魚用手護著頭頂,嗚咽地哭著。

    「你頭痛,我腳更痛!完了,我變成鐵拐李了,都是你這小鬼害我的!」氣得又敲小鬼好幾下。

    頭上傳來悉索聲響,一條籐蔓直直垂落在吉利的身旁,吉利立刻笑道:「他們來找我了,嘿!你逃不掉的,先把你送去官府打一頓。」

    「大哥哥,拜託你,不要啦!小鬼哭得一臉鼻涕。「他們會打死我,那我就不能娶老婆了,嗚……」

    吉利瞬間轉過無數念頭。這些日子來,他努力驅邪趕鬼,不只收下許多香火錢,還繪聲繪影地述說這些惡鬼的來歷,諄諄告誡,勸人為善。可要是抓了非魚回去,豈不當場吹破他的鬼牛皮?

    不行!得讓村人相信真的有鬼!而且這個小鬼還算機靈……

    「非魚,你要不要當我的小道童?」三兩下就打定鬼主意。

    「當道童?以後可以娶老婆嗎?」這是非魚最關心的問題。

    「當然可以,你也不用再流浪了,就住在我的孝女廟吧。」看到非魚的眼睛越睜越大,吉利靠近他的圓臉。「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你千萬不能說出來你份鬼,否則我就把你送去當和尚,知道嗎?」

    「當然不說了!」非魚一逕地猛點頭,只要不當和尚,什麼條件都好!

    「好,你先上去,再叫人下來救我。」非魚攀上籐蔓,手腳靈活地爬了十來丈,一上到山路,卻看不到任何人。

    「逃!」誰理那個大哥哥呵。

    「你不能走。」一個白衣姑娘擋在他面前。

    衣衫飄逸,膚白如雪,非魚停下腳步,張大了嘴,呆呆地望著這個美天仙。

    合歡柔聲道:「我用樹籐和樹枝紮好擔架了,你拉吉利上來。」

    「好!」非魚被催眠似地,兩眼直望著漂亮姐姐,雙手胡亂抓向籐蔓。

    「吉利!」合歡俯身向山谷喊著:「你抓好!我們拉你上來。」

    「姐姐!」聽到了想念的聲音,吉利欣喜若狂,也不管斷腳疼痛,頓生神力,扯住籐蔓,自己就爬了好幾丈。

    好不容易爬出生天,吉利推開氣喘如牛的非魚,爬到合歡裙下,喜極而泣。「姐姐,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我好想你……」

    合歡輕輕跳開,輕笑道:「瞧你這個狗樣子!快爬上擔架,叫非魚抱你回去。」

    非魚如癡如醉地道.「大姐姐,你也一起回去嗎?」

    「嗯,你拖得動嗎?」

    「可以,大姐姐叫非魚做事,非魚一定會辦好。」

    瞧這小鬼看合歡的神色,吉利立刻後悔收留非魚的決定,他大概是引狼入室,製造出情敵了。哼!吉利道爺豈怕你這個流鼻涕的小鬼!

    「嗚嗚!姐姐,我好痛!」吉利不遑多讓,滿臉痛苦地爬上擔架,哀哀哭道:「姐姐,我的腳斷了,你要醫好我啊!」

    「吉利,你躺好。」她蹲了下來,把非魚扮鬼的白布蓋在他身上,掩住流血的傷口,再將桃木劍收在他身邊,柔聲道:「我沒辦法醫你,你不是有很多草葉嗎?我們趕快送你回去包紮。」

    「姐姐,你千萬不要走,這裡荒郊野外,沒有人可以幫我……」

    「非魚可以幫你。」她望見他眼眸裡的淚光,明知那是硬擠出來的,但見他血流不止,不覺心軟。

    既已重入人世,她的心思就像下著大雨的忘愁湖,不再澄明,而是紛紛擾擾,為人間喜怒哀樂所牽引。

    「我陪你。」短短的三個字如同神仙真言,吉利臥倒擔架上,眼睛仍眷戀地望住她。

    她微微一笑。「非魚,快走了。」

    「是!大姐姐!」非魚人小力大,竟拖得動吉利的大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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