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杜默雨
「你一定不夠努力,甚至不把她當作一回事。」她還是想爭辯。
「不,完全相反。我非常在意她,在意到明知道不適合,還是沒有離開她;但是我們走得太累,一切必須結束,才能讓各人尋找更幸福的對象。」
「你是在為自己找藉口。你不負責任,她可能還很愛你!」筱婷莫名其妙生氣了,繼續嚷道:「你們男人總是理直氣壯,什麼唯美崇高的理由都說得出來,事情真相就是你不愛她!」
「我的確沒辦法愛她,當愛情變成負擔時,我是走在泥淖裡,越走越沉下去,所以我想跳出來呼吸。」
「全是藉口!」
「你對我瞭解有多少呢?」
像是一隻斧頭直直剖開她的心,她的情緒表露無遺,他在讀她的心。
而她還找不到他的心的入口!
為什麼她會如此憤怒?聽莊麗香說,人家分手似乎還滿好的,她操什麼心?生什麼氣?那是他家的事啊!
只因為郭彬不再是個從一而終的深情男子嗎?
他離開了陳雲茵,立刻來找她,他的單身身份將讓她有機會去愛他,然而她一旦愛上了,他會不會重蹈覆轍,以同樣的理由和她分手?
她赫然發現,她竟是因為怕愛上他,所以才生氣!
她閉了嘴,幽幽地說:「我們……我們只是業務往來的關係而已,我是不該說那些指責你的話。」
「如今我不再是萬里建設的經理,你說,我是以什麼身份和你說話?」
「你在我們銀行開戶,你就是客戶。」
「我當你是可以談心的朋友。」
筱婷看著車外,全身發熱,心緒一團混亂,他的意思太明顯。
「還記得那天在宜蘭吃海鮮,你想吃蝦子,我要吃螃蟹,後來我們乾脆全都叫,一起分著吃,糊了兩隻手黏答答的,吃得非常開心。但要是換作我和雲茵在一起,我們無法享受這種快樂。」
「我和任何人吃東西都很開心。」
「如果她一定要到大餐廳吃剝好的龍蝦,一進到有魚腥味的海產店就皺眉頭、鬧脾氣,你還能開心嗎?」
「你如果愛她,兩個人在一起就很快樂,跟吃東西沒有關係。」
「感覺不一樣。」
「只是感覺嗎?」
「人跟人在一起,就是憑感覺來改變交往的深度。」郭彬的語氣又慢又穩,彷怫一邊思考一邊說著:「我和她會去很有情調的西餐廳吃飯,但是我不喜歡擺明敲詐的難吃食物,她卻認為是我的品味有問題,我們常常不歡而散。其實,兩個人既然對這間餐廳的看法不同,我們走進去就是一個錯誤。」
「再這樣說好了,我接觸到很多買房子的客戶,他們一定針對自己的財力、偏好、家人、上班上學地點做全盤性考量,選擇最適合自己居住的房子,否則搬進去了,發現視野不好、緊臨馬路太吵、空間不足,這時候想再換屋,又要大費周章。所以這種幾百萬、甚至幾千萬的交易,大家一定會非常謹慎。」
筱婷靜靜聽著,她明白,他在試圖讓她瞭解他。
郭彬繼續說著:「愛情也是這麼一回事,像是挑餐廳、買房子,合則來,不合則去。」
「你們都在一起十年,感情也很久了。」
「感情久不代表合適,反而會延續不合適。」
「難道你們就沒有發現不合嗎?」
「很早就發現了,但我們以為愛可以改變一切,所以她為我犧牲她的青春,我也為她犧牲自我,結果換來的卻是更多的痛苦。」
「你們愛得很深嗎?為什麼要用到犧性這種字眼?」
「講犧牲是太膨脹了,我糾正我的說法。」郭彬露出一個雲淡風輕的笑容,「應該是說,我們花了很長的時間和代價學習成長,並且學習如何回過頭來愛自己,否則一味地『愛到深處無怨尤』,只會帶給兩個人壓力。」
「你這麼想,她會這麼想嗎?」
「一個月前,我們決定分手,後來我們有一次很平和的詳談,把一些事情處理好,振偉也在旁邊,喔,他是雲茵的未婚夫,他們已經訂婚了。」
「是她甩掉你?」筱婷感到驚訝,他竟然能跟情敵聊天?!
「你這樣說,倒讓我減輕了罪惡感。」郭彬搖頭笑說:「我們沒有誰甩掉誰,振偉一直在等她,她也不是負氣嫁他,大家都是大人了,懂得判斷真正的感情。是聰明人的話,就會去追求幸福。」
「你不會遺憾?」
「是人生就有遺憾,我還記得你在七夕那天和男朋友分手,你哭得很傷心,我想……你能體會我的感覺吧。」
「你也哭了?」筱婷的心腸放軟,口氣變得溫和。
「多年的拖延早就把痛苦化解掉了。」
「你無情!」
「對,我過去自以為多情,其實是更無情,把短痛變作長痛。我和雲茵的故事,你想聽的話,我會告訴你。但我希望你瞭解的是我現在這個人,而不是我的過去。」
「如果她身邊沒有追求的人,你還是會跟她分手嗎?」
「會。」郭彬頓了一下,漆黑的眼眸彷彿直視前方目標,「事實就是這樣:雲茵一直有振偉在提醒她,而我也遇到一個讓我覺醒的女孩子,這讓我們加強分手的決心。」
筱婷低垂著頭,玩著手袋的背帶,她看到他的心。
知不知道他的過去,已經無所謂了,正在開車的郭彬絕對不是陳雲茵身邊的郭彬,她喜歡的就是她所認知的成熟、穩重、開朗的郭彬。
他講話不再壓抑,神色也不再沉鬱,車內的空氣分子都靈動起來了。
她真的喜歡他!
「你今天領悟這麼多,可以去寫愛情小說了。」
「好啊!正好我失業了,想辦法來賺稿費吧。」他的口氣輕鬆自在。
「你為什麼要辭職呢?陳萬里很氣你嗎?」
「不,董事長沒有氣我,是我把自己踢出來的。」
「你自己怎麼踢?你踢給我看啊!」
郭彬停下等紅燈,轉頭看她,「不生氣了?」
她被他看得無地自容,「我何必跟你生氣?我應該可憐你這個無業遊民。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當初會進入營建業,是因為雲茵;既然最初的動機消失,我留在萬里建設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可是你有那麼多年的工作經驗,還做到經理,這不是很可惜嗎?」
「孔子說,三十而立,若我能活到八十歲,現在從頭開始並不遲。」
「上面沒有人慰留你?」
「董事長瞭解我和雲茵分開的原因,他並不希望我走,他說我可以調回高雄,或者幫我介紹到他朋友的公司,我跟他道謝,全部婉拒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休息,再來想下一步的出路。」
車子來到淡水,他將車子停靠在出海口的河岸邊,兩人一起下了車。
寒風吹來,筱婷哈啾一聲,趕忙拉緊單薄的外衣。
「我們還是回車上吧。」
「你不是要看風景嗎?我還沒看過淡水河的夜色呢。」
「你會冷?」他察覺她的哆嗦。
「還好。」
「你不是太誇張,就是太輕描淡寫。」郭彬脫下西裝外套,輕輕披覆在她的肩頭,「來,把手臂伸進去,這樣才暖和。」
「不行,你也會冷……」她支吾著。
「穿著吧,我穿的是長袖襯衫,裡面還穿衛生衣。」
「才十二月初,又沒有寒流,你未免太保養自己了。」
「如果不懂得照顧自己,又如何照顧別人?」他的手仍放在她的肩頭。
她微一縮肩,離開他的手掌,然而她全身已籠罩在他西裝的溫熱中,彷彿溫情擁抱。
她的臉也熱了,低下頭捏指頭。
淡水河幽黑,遠方的海面也是一片黑茫茫,但出了狹窄的河道,就是寬廣的大海。
郭彬遙望黝黑的觀音山,「其實今晚我並不想看海,只是想找你出來講講話。」
筱婷沒有回應,她的心正澎湃著。
然而,她也很清楚,郭彬才和陳雲茵分手,也許他只是想找人聊聊罷了。
「我過兩天要去日本自助旅行,我會在旅途中把一些事情想清楚。」
他還是需要時間沉澱自己的情緒吧!筱婷理解地說:「好好玩,散散心,要記得買禮物回來。」
〔送你一隻招財貓?還是要kitty貓?龍貓?」
「買那麼多貓,捉老鼠嗎?那你打算去什麼地方?」
「本州中西部的裡日本,我搜集很多資料,那邊的鄉下風景很漂亮。」
「你日文通嗎?住宿交通都安排好了?」她關心地問。
「我沒有特定的行程,想走到哪就走到哪,日本鐵公路四通八達,民宿也很方便,應該不至於流落街頭;而且我大學修過一年日文,我還記得五十音,再買本觀光日語,拼拼湊湊就可以說了。」
「你好大膽呵!不怕走丟?」
「不踏出第一步,怎麼會有未來?」他語帶玄機。
她裝作沒聽懂,「那你去多久?現在去日本,大概會下雪。」
「少則一個月,多則兩個月,農曆新年前一定會回來。下雪也有下雪的路線,我會預備好裝備,不怕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