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黑潔明
「碰巧。」他指指山崗上的火光,「我在上頭聽見你的聲音,所以來看看。你氣什麼?」
涮唰揮了兩下手中小樹枝,靈兒一想到爺那龜毛個性就氣,嘟著嘴道:「還不是那個爺,真是讓我氣死了,也不曉得他腦袋瓜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怎麼回事?」他邊問邊帶著她朝山崗上的火堆走去。
「我們今天被人追啊,他為了躲人躲到一戶大宅院去,結果後來我才知那是爺的家,可他竟然不願意見他娘,連回個頭都不肯!我就不懂,我要是有娘有家,高興都來不及了,可爺卻龜毛的連他娘給的玉珮都不肯拿。」
「也許他不是不願意,只是不可以。」玄明有所感觸的說:「有時候事情不如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或許他是有苦衷的。」
「哇!」她嗤了一口氣,擦腰辯道:「好,就算是這樣,那他為啥還騙我說他沒名字?人怎麼可能沒名字呢?是吧?他明明就有名字的嘛,還騙我說他沒名字!雖然說我的確不懂人這種動物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但我也是好心才會說說他,結果呢?他竟然叫我開嘴,還說我——」她揮舞著樹枝,漲紅了臉,氣憤的道:「說我螫腳!真是好心被雷親,哼!」
瞧她氣的,他扯扯嘴角,笑了笑。
「你是氣他不聽你的話,還是氣他說你蹩腳?」
「喂——」她惱羞成怒地瞪他一眼。
他只是笑,低沉沙啞的笑聲在黑夜中迴盪。
「哼,反正我就是沒有用的小金蛇啦!」她一跺腳,自暴自棄的轉過頭,悶悶不樂的踢著小石子道:「我知道我笨,雖然我沒真的想過要得道成仙,當初會跟著紅姊修煉也只是因為怕死想活久一點,不過我也是有很認真的在修行啊!可變成人形兩百年了,我跟著爺也已三年之久、,但是人家就是搞不懂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嘛!什麼喜怒哀樂愛惡欲、什麼忠孝仁愛情義和平,誰知道那些到底什麼是什麼呀!好了,等我好不容易搞懂人都是說一套做一套,與書上講的大道理一點也不一樣,紅姐以前雖然也解釋過,可她說的東西十之八九我都搞不懂,啊——真是煩死了——為什麼做人這麼難啊?」
「人本來就是很複雜的動物,你不用急著弄明白。」看她一臉焦躁,玄明苦笑道:
「等時間到了,將來你自然會懂的,屆時就算你不想懂也忘不掉……」
她不滿地閃哼一聲:「那是你的經驗之談嗎?」
他有些感歎地看著漸被烏雲遮住的新月,道:「算是吧。」
她咕噥:「好煩。」
「我知道。」他回以同情的微笑。
瞄了他一眼,靈兒忍不住開口:「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嗯?」
「我……呃……」她張了張嘴,又閉上,眼珠子晃啊晃的,無法決定該不該將心底的疑問問出口。
「怎樣?」
她絞著小手,蹙顰著秀眉,看看旁邊,又瞄了他一眼,最後還是忍不住開了口:「那個……你活得比較久嘛,對不對?」
「應該是。」他揚揚眉。
「那你知道很多事嘛,對不對?」
「嗯。」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有沒有……呃……有沒有什麼方法……我是說……那個……其實是……」她給結巴巴吞吞吐吐了老半天,最後終於心一橫,深吸了口氣,可磷兮兮地抬起頭看著地道:「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一看到你就覺得全身發熱,一顆心撲通撲通的直跳,有時候牙還會冒出來——不過我其實不是真的想要吃了你,我已經戒葷八百年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一看到你,我就好想吃你喔……」
她像做錯事的小孩越說越小聲,頭也越來越低,但跟著又急急忙忙的抬頭補充道:「不過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會這樣。我以為自己修行不夠,才會退化,但是我並不會想吃其它人啊……」
靈兒話說到一半,發現玄明臉色越來越怪異,她擔心地停了一停,小小聲的問:「你沒事吧?」
玄明僵站著,尷尬地吐了個字「沒」
「沒事就好。」靈兒煩惱地皺著小眉頭問:「對了,我方才說到一半,就是呀,你活得比較久,知道的事情也比較多,你說我這種情況是不是得了什麼奇怪的病啊?還是我的修行不夠呀?」
「這個……」看著她天真無邪、充滿疑惑的小臉,他有些困窘地退了一步,不知該如何回答。
「是不是……」見他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她擔憂急切地向前逼問:「我真的有病?」
「不是……」他窘迫地再退一步。
「那是怎樣?」像是怕他跑了,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袖。
不敢看她靠近的容顏,他不由得調開了視線。
「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對不對?」她湊得更近,焦急地只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不要那麼小氣,告訴我嘛——」
她身上極淡的清香因情緒激動而憑添,他心跳沒來由地加快。
他被她逼得本就有些踉蹌,她腳下卻在這時絆到,火上加油地往他懷中撲跌。
「唉呀——」緊急攀住他的頸項,靈兒駭了一下,靠在他懷裡猛拍胸口:「好險——」
這「險」字才吐半音,腳下土塊在瞬間崩塌,兩人身形跟著往崖邊落下,他們才發現不知何時早雙雙退到了山崖邊。
「哇啊——」靈兒嚇得緊抱著他閉眼大叫。
玄明驚愕之下,仍反應極快地將她護在懷裡,半空中一個翻身,再一挺腰,便彈射至山崖半腰處,他手一伸,攀住一棵老杉枝幹,樹幹支撐不住兩人重量,應聲而斷。
兩人雙雙再朝下跌落,他團身護著她,一路上硬生生摔壓斷數根枝幹,最後才在下墜數丈後砰然摔跌在地。
***
摔得七葷八素之後從昏迷中醒來,靈兒只瞧見自己以極端不雅的姿勢趴在玄明身上。她自個兒是沒啥大問題,倒是玄明身上多了好幾道擦傷,好好的一件長衫更是成了乞丐裝,東破西窟窿的。
「玄……呃……玄明,醒醒。」從來沒有喊過人家名字,她乍念有絲彆扭,不過這時候也沒時間和人客氣。見叫他不醒,她擔心起來,小手不由得更加用力拍打他:「玄明、玄明——」
他還是沒醒,不過他的臉倒因為她拍打得太用力而側倒向一邊。
「哇啊!怎麼會這樣?」她嚇得大叫一聲,因為他後頸上竟然有一道長達數寸的撕裂傷。
「完了完了!怎麼辦?怎麼辦?」靈兒嚇得臉色發白,雙手亂揮,她跳起來想要找人求救,卻發現那傷還在流血,她趕忙跪下,將他的頭扶在自己大腿上,慌張的連忙壓住那道傷口:「不行!不行!要止血、要止血!止血止血怎麼止?點穴好像可以……這樣?不對,這樣?好像……唉呀,我想起來了,要點這裡才對!」
七手八腳地終於點到正確的穴道,見那血不再流了,她才鬆了口氣。
唉呀,現在怎麼辦?等他自己醒嗎?
不好吧?她看她還是去找人來幫忙好了,要不然他要是就這樣死了怎產辦?
一想到他會死掉,她再也見不到他,她就覺得一顆心好痛好痛,痛到她都快不能呼吸了。
她越想越害怕,不禁猛搖起頭來。
「不會的不會的,玄明才不會死掉……」她心慌意亂地捧著他的臉,低首貼著他的額,查探他的溫度,自言自語著:「拜託你不要死掉,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摔下來的,求求你不要死掉……」
她還是去找人來幫忙好了,可是玄明不是人,不能找普通大夫……她咬著下唇,急得都快瘋掉了,才想到還有個爺能幫忙。
「你等等,我去找爺……我去求他來救你……」她以自己的臉貼著他的,一顆心緊緊揪著,呼吸因而一止,語音哽咽。
以為自己病情加重,靈兒不由得傷心地道:「你放心,就算我要死了,也會求爺救你的……你等著……」
她輕輕地將他枕在她腿上的頭抬起,正要移到一旁,卻發現他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抓住了她的手。
「不……不要……」他睜開眼,虛弱沙啞地道:「別……別找人來……」
「可是你受了好重的傷……」她輕聲說,大眼裡滿是驚憂。
「不要……」他只是搖頭。
「但是……」她遲疑地要再抗議。
他只是更用力地握緊她的手,「別走……」
他握得好緊,捏痛了她的手,「好,我不走,不走不走——」
她咬牙忍住痛,輕聲重複著,小心翼翼地讓他繼續枕在她腿上。
放了心後,他重新合上了眼。
她擔心地看著他微微起伏的胸口,害怕他一不小心就停止了呼吸。原本她挺怕他就這樣玩完了,幸好沒多久,他的呼吸開始漸漸規律了起來,她才稍稍放了心。
雖然他情況看來好轉了些,她仍不敢亂動。她不知道自己維持這個姿勢到底多久,只曉得兩腿都已經從發麻發酸到完全無感。天際泛起微光時,她終於體力不支地開始頻頻點頭、打起瞌睡。當沉重的眼皮再也睜不開的那一剎,她只記得.不能往前倒,要不然壓倒他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