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單飛雪
樂香抬首。「你真不回去?」
微生笑了。「你怕啊?」他很認真地解釋。「他們總會諒解,都是親人,怎可能氣我一輩子?但我們的姻緣,錯過便不再。」撥開她臉畔細發,望著伊人,他忽然豪氣萬千。「我要幹出一番事業,憑自己雙手掙來幸福,向他們證明,你是最有福氣的媳婦。我想好了,你等著。不出一年,我要買下你們隔壁空了許久的豪宅,連著對面那棟一起收購,屆時給你辦場風光婚禮,把你迎娶進門。」
樂香微笑,眼底滿是愛意,雙手溫柔,輕輕抓著微生臂耪。「微生,我知道,你一定行。」
「是。」他笑。「你眼光好。」
將樂香攬在懷底,也不捨得放開了。微生雙臂溫暖,環在她腰上,樂香埋在他寬闊胸膛,心滿意足地合上眼睛。
聽著窗外枝上鳥兒歡唱,聽見風吹樹梢沙沙聲響,還有廊外長工低語。
她歎息,很有感慨,像跋涉過千山萬水,終於找到地方棲息。這一次,她相信月老不會再跟她開玩笑了,這一次他們應該可以長相守。
堂中一具棺材。
愛老爺瞪直眼睛,看白微生坐在棺材板上頭,手裡拿著微生給的圖稿。
「你、你、你拿這個入伙?」開什麼玩笑!
白微生敲敲棺材。「我不會匠工——」他跳下棺材,摸著下巴。「但我相信這一定可行。」
愛夫人及樂香圍著老爺,爭著他手中的草圖。圖上畫著幾具造型特殊的棺材,棺前形狀有似元寶,也雕刻著玫瑰,造型特殊,華麗花俏。
微生指著「永福」棺材解釋:「幾千年來棺材造型未曾變過,不論材質多好、匠工多細,總是這麼長長方方的形狀多呆板,要是能做成我畫的幾種造型,不但看來吉祥,還能討吉利,元寶造型就取發財棺,依此類推,還可設計更多花俏的棺樣,取個雅致的棺名,再想個特殊意義,如鳳凰棺,情深的人可買;發財館,想祖蔭綿長的可買;千金棺,供財大氣粗的富貴人家擺闊……抬棺時更可大肆張揚。當然死人不計較躺什麼棺,但活人心思可多,送葬等同是對死者的心意,情深的人重視棺材好不好、美不美,深愛的親人是否中意?愛面子的就講排場派頭,更加在意棺材形狀,夠不夠華麗。只講究材質太小格局了,我設計了特殊造型的棺材,絕對可讓喪家滿意。」
愛老爺思想傳統,不能接受。「不過一口棺材,搞那麼多名堂幹嘛?」
愛樂香卻眼睛發亮。「多有趣?這肯定能發財!」對微生極有信心。
愛夫人也搶著看圖,忍不住驚奇道:「嘩,這鳳凰棺玫瑰樣多美,我死了要躺這副!」
「我呸呸呸呸呸!」愛老爺忙摟住夫人,聲音軟綿綿地。「什麼死不死,你長命百歲。」
「唔——你才萬壽無疆……」
「你福如東海……」
「你壽比南山!」
兩人打情罵俏起來。
愛樂香瞅微生一眼,挑眉笑了。微生走過來,拉住樂香小手,問起她爹。
「如何,我能加入嗎?」
愛老爺環著夫人咳了咳,清清喉嚨,正色道:「就憑這麼一張圖?」
微生環著樂香,毫不謙虛。「就憑這一張圖。」說得特有自信。
「想怎麼個入法?」
「要『永福』一半。」
「一半?」愛老爺瞅著那圖,吹鬍子瞪眼睛。「就憑這張圖?」
「我設計的棺材,定讓「永福」將基業擴充至北方,不出一年將可併吞北方棺業,拿個一半並不過分。」
「毛頭小子恁地狂妄!」愛老爺不信。「我拿圖做樣版,十天內,來的喪家要人人都中意你的棺樣,別說一半,給你七成都行!
「唉呀,爹,你該糟了!」樂香有預感,白微生設計的棺樣,定能改革棺業歷史。
果不其然,不出十天,那七成微生輕鬆到手,那麼輕易,手到擒來。微生不真在意那七成利益,他想得特遠,他要將「永福」這老號,賣到北方,囊括全國,他要將棺材業幹得有聲有色,最好還成為什麼棺材大王,讓他爹娘服氣。
愛老爺輸得心服口服,暗自高興,他女兒果真覓得良人!
愛夫人更是鎮日笑咧了嘴,她沒兒子,樂香帶來這聰明的微生,像她平空多了個兒子。
那廂白夫人知道微生竟去「永福」做起棺材,如遭雷擊,不敢相信,白老爺更是不諒解,兩家不相往來,仇結得更深了。
白宅少了微生,冷清蕭條;鄰府倒是一貫熱鬧喧嘩,益發溫馨,生意越干越大,最後還干到宮中去。
白微生不肯低頭,白老爺又堅持己見,不認這兒子。
秋天葉落,楓紅了一陣。冬季將至,白老爺生了一場小病,微生來看,也不給見,心底雖覺得空蕩,可是仍氣愛子竟跑去幹那下等棺業,給他丟盡老臉。
一日白老爺被召進宰相府邸,原來是宰相老婆病重,已屆彌留。
「白爺……」宰相表情憂鬱,請托白老爺。「吾摯愛已經……回天乏術……」他感傷,淚流滿面。「有勞白爺愛子,聽說他設計一手好棺,能否勞賢侄幫吾設計一口別緻的琉璃棺?這琉璃是大理運來,給誰設計我都不放心,這事就勞你了。」
白老爺愕然,呆了一響才回過神來,點頭領命。正退下,老宰相喊住他,提醒道:「對了,上回『永福』將皇上寵妃真敏的喪禮辦得真好,皇上感動,決定下詔『永福』,並賜你家公子為三品司儀官,往後宮中喪事,全由『永福』打理,恭喜你了!」
白老爺怔住,久久說不出話。他的兒子?三品官?三品官哪!
太諷刺了!真像老天爺故意說什麼給他聽,狠狠震動他心房,他雖冷著臉,心卻開始動搖。
白微生設計的棺材搶手,令他與「永福」名揚四海,一如他的保證,不出一年,就買下比鄰的幾棟豪宅,不顧父母反對,自個兒將樂香娶進門。
再一年,白府左右全成了「永福」店面與倉庫,左邊棺木,右邊也棺木,門前各式棺材,後邊也處處橫放棺木,開門更是一定見棺,白夫人從震驚到憤怒,從抗拒到認命,開始有「人生何處不見棺」的感慨。
終於瞞著老爺,來見微生與媳婦。白夫人尋來那日,正是冬至時節,天冷,漫著霧。樂香在苑裡和長工整理花卉,她揣著一簇紅玫瑰,微微隆起的肚子裡已經有了微生的小孩。
白夫人被請入宅內,遠遠地看見愛樂香,她有點惶恐,心想待會兒不知如何開口,要說什麼,表情尷尬。
但見愛樂香轉身,看見她,眼一睜,便笑了。
天冷,她笑出一朵白茫茫煙霧。漂亮白牙閃著,眼睛微瞇,非常自然地迎過來,停在白夫人面前。
「微生見您來了,一定好開心。」擁抱了白夫人,非常自然地就拉她的手去擱在肚上。「瞧,這裡也有個小微生呢!」
天氣這麼冷,樂香的肚皮好暖。白夫人摸著那柔軟圓潤的肚子,一顆老心好似被什麼熨過,瞬間柔軟得快要融了。
「這裡頭……有個小微生啊……」向來嚴肅的臉色,不禁也柔和慈愛。
樂香白皙小手忽然覆上擱在肚上白母的手。「等生出來,給您抱。」便叨叨絮絮和白夫人聊起家常瑣事,像似完全不記得她曾經怎樣反對自己與微生的婚事。
樂香聊著,白夫人什麼都沒聽見,只覺得那覆住她的小手,非常柔軟,非常溫暖,恍似有魔力。她瞅著樂香懷底的玫瑰,閉塞的心扉一剎恍似也開滿了花朵。
白夫人開始想像,她的孫子會是怎樣的可愛,應該會有樂香大大的眼睛,會有微生聰明的腦袋,她不禁也眉開眼笑,和樂香開懷聊了起來。
樹蔭底下,叨叨絮絮的話語都讓北風吹散了。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沒人知道,那一年,當愛府剛搬進新宅,小樂香興奮地在後苑蹦蹦跳跳,忽地聽見牆外有聲,某人正朗聲吟誦詩詞。
樂香似懂非懂,便跑到牆邊,將耳朵貼上去,聽見一首又一首詞藻優美的詩。
那是少年微生,正獨坐露台,背誦詩詞。當時他並不知道,牆的那一邊,有一隻耳朵,將他的聲音攝入心底收藏。更不知道無心背誦,卻啟發了樂香對詩詞的興趣,也開始鑽研學問。
當時他們懵懂,都不知有那麼一天,微生將掀開一隻紅紗蓋。
那時燭光搖曳,露出一張臉來對他微笑。微生心悸,這世上再沒有一朵玫瑰,比得上他看見的那一朵笑顏。
愛樂香笑得兩眼瞇瞇,雙腮緋紅。「相公。」她說的很溫柔。
怎麼知道,原來,白微生正是她未來夫君,怎麼知道願望都能實現。
白微生擁著樂香,忽然想到那一個夢,那滿苑的玫瑰,如今都開在他心底。
夫復何求?他開始覺得自己不只聰明,還非常有福氣。誰說不是?就憑賣棺材,他混上了三品官,娶到了愛樂香,也娶進了滿滿福氣。他深信,終有一天爹會明瞭,愛樂香確實為他帶來福氣,時間會證明,他們過得如何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