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單飛雪
如此近,有時,像看見另一個自己;如此遠,有時,像又隔著千山萬水。他與她,微生與樂香。月老究竟有沒有看見?他們本該一對,是吧?
樂香撩撩長髮,低下臉來細瞧著微生,他睡得那麼熟了,渾不知是誰這樣抱著他。他醉到幾重天去了?
樂香摸住微生手臂,將袖管捲上,露出他臂膀,掏出筆來,就唇舔了舔筆尖,低頭按著臂膀,輕輕就寫下一行字,攀附在那光裸的臂上,像青苔溫柔地攀上石,秀氣的字跡隨著他脈搏浮動——
銅池鯨舞,銀海鳥飛,騎省飄零,蘭成憔悴。
樂香寫完,微笑收筆。這一行娟秀小詩,貼切襯上了微生那半首。
她談談吟道:「捫虱雄談,屠龍絕技,酒腸跳蕩,劍氣縱橫。銅池鯨舞,銀海鳥飛,騎省飄零,蘭成憔悴。微生,我幫你對好了,你別愁,你又是最聰明的。」樂香拍拍微生睡臉。「微生?玫瑰呢?」
「……」微生酣睡。
樂香只好伸手探入他衣內,摸上那炙熱起伏的胸膛,摸到了令他苦惱的玫瑰,將它抽出。
「別動!」微生忽然按住胸口,夢中猶嚷嚷。「別動……我的玫瑰……」迷迷糊糊喃著。「我的玫瑰……」
樂香鬆手,眨了眨眼睛。本想將玫瑰扔了,省得這大才子鎮日為一朵玫瑰發瘋。看著醉糊塗了的白微生,她不禁失笑。
「呆子。玫瑰怎可能平空變出來?它一直都在啊……」一直在她身上。只是換個方式登場,只是耍了個花樣蒙騙他雙眼。何必這麼認真……她歎息,又搖頭微笑,笑瞇了一雙水眸。
扶起白微生,步上斜坡,夜霧中,將微生送回白宅外。
擱下微生,她敲敲門扉,便急速離開。
下人來開門,看見少爺醉倒門外,興奮得回頭嚷嚷:「少爺回來了!」
隔壁,愛宅剛關上門。樂香背倚著門板,聽著白宅騷動,心底不知怎的空空蕩蕩,忽然攤手,猛然記起——「唉呀,忘了燈籠!」
林子裡早熄了的燈籠,仍靜靜躺在月的光暈下,聽著流水淙淙……享受著月色銀銀,不再需要燭火溫暖;而樂香心底,初初才點上一盞明燈,映得心房無所遁形。為著白微生,想著白微生,又甜又澀,像青梅滋味。
卻說白微生酣睡一夜,醒來頭痛欲裂,昨夜一切如夢,早忘得一乾二淨。迷糊間瞥見了臂上那一行字,愣住,抱頭低咒。
「該死!真給宋清麗想出來了?!」摸著下顎,又摸上臂間字跡。「真聰明!」他佩服至極,心頭悸動,對宋清麗益發在意。「對得這樣好,夠格當我老婆了。」和他白微生簡直是天造地設、天生一對。
清晨,天未透亮,那廂樂香猶抱枕,安睡夢底。哪知道,月老一隻手,輕易就將白微生,推得更遠更遠……
第三章
「這個不好……」白夫人挽著愛子,指著堂中一位姑娘評頭論足,毫不顧忌姑娘感受,就批評連連。「嘴唇太薄,肯定沒福氣,額頭倒挺高的,可惜眼睛太小了,不夠旺……」揮手。「下一位!」
白微生表情凝重,隱忍住快爆發的脾氣。「娘!你別聽那勞什子大師胡謅,我是仙鶴白綿綿?」他揮臂。「那我豈不是能飛了?」
「唉呀呀——你這姿勢,你們瞧!」白夫人驚叫,嚷來下人指著張開雙臂的微生,問道:「像不像一隻仙風道骨、振翅欲飛的鶴?」白夫人嗚咽。「沒想到,我兒真是仙鶴托世,怪不得打小就聰明過人……」
白微生立即收臂,眼角抽搐,真發火了,指著一群下人臭罵:「你們豬腦啊?夫人被騙了你們還跟著瞎起哄,有沒有腦袋啊?」
白夫人不管他的抗議,抓住他臂膀,指著新登場的姑娘。「微生、微生——」她眼睛一亮,來的是一名非常胖的閨女,衣裳被撐得快爆開。「這個姑娘不錯、這個不錯,肉多,皮相看來就很福泰,這個肯定能旺夫,就娶這個!」
「娘,我坦白告訴你了,我微生要娶的是全城最聰明的女人……」他走向堂中那名姑娘,昂著下巴對她道:「隨便念首詩來聽聽。」
「……」半晌過去,姑娘額頭汗落如雨下,兩眼癡望著俊帥高挑的白微生,一張臉只紅得似蘋果,張著嘴急了半天,說不出話。
白夫人親切地望著她,笑道:「別羞、別怕,你就隨便念首詩給他聽,放心,夫人我要求不高,只要是詩就行……」
白微生瞪著那姑娘,不耐煩地雙手環胸。
眾人安靜下來,等了好久,那胖姑娘猛搔頭皮,又抓扯頭髮,這才忽然記起,仰著滿是油光的臉,硬是擠出一句——
「床……床……床前明……光光……疑……疑是……地光光……」念完喘口大氣又抹抹汗,滿限期待地望向白夫人。不妙,白夫人臉色慘白。念錯了嗎?再看看大才子白微生,他倒是一臉平靜,伸手過來拍她肩膀,讚道——
「明光光又地光光?很好。」他點頭。「相信你前途也光光,來——」將姑娘轉個身推前。「門在那裡,請。」擺明送客。
姑娘這才明白過來,被淘汰了?「哇」的一聲痛哭,那大嗓門駭住微生及白夫人,下人只好快將那失態的姑娘送出去。
「你要我娶這個女人?」白微生不敢相信,臉色難看至極。
白夫人嘴角抽搐,自知理虧。「這個不好,還有二十個在門外等,我們再挑,那位清水大師說——」
「我不管清水大師說什麼!」白微生抓了袍子,穿上就走,一邊還不忘回頭咆哮。「我不娶我不娶我不要,你找的我都不娶,我娶了我烏龜!」氣死了,不可理喻,什麼仙鶴、什麼死劫,什麼跟什麼嘛!白微生負氣離開,任由母親繼續挑選她中意的媳婦,反正,他是絕對不娶!媽的,一早就遇上這等鳥事。
他氣沖沖,動身前往掛月樓,急著找來清麗討論昨兒個她想出的半闕詩。
掛月樓
一干文人爭先恐後,紛紛搶著對上的半闕詩。
「妙啊妙啊!」眾人不住稱讚宋清麗。「這銅池鯨舞起得真妙。」
「蘭成憔悴這句更絕。」
「我最愛銀海鳥飛這句,更襯出屠龍絕技的豪邁,嘖嘖嘖,清麗,你真把咱微生的詩對得妙極!」
眾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白微生不語,只微笑望住宋清麗。主動幫她將酒杯斟滿,然後舉杯向她。「我敬你,大才女。我服你了。」
宋清麗先是聽得一頭霧水,隨即發現微生誤會了,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然而當眾人一面倒地稱讚不絕,當微生雙眸發亮只看著她,她忽覺輕飄飄起來,禁不住微笑點頭。
「謬讚了,清麗怎受得起。」默認了。這剎宋清麗免感到有些恍惚,也許,也許那詩真出自她手,否則寫詩人怎會不見蹤影?她飲一口酒幻想著,或者是神仙看她可憐,幫她寫的。總之,這天,白微生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她。
微生高舉酒杯向她道:「清麗,你這多才情,在掛月樓太糟蹋了。」
宋清麗渾身一震,紅了眼眶,抬起臉注視白微生。
微生也望住她潤著濕意的眼,忽然覺得這樣好的女孩淪落風塵太可憐,又想著若能日日對著這樣聰敏的姑娘吟詩作詞,該有多愜意。
眾友起哄。「微生怎地?你愛上宋姑娘啦?」
「哈哈哈……咱微生動心啦!」
宋清麗一臉期待,白微生拍桌,乾了杯中酒。「好,今日就跟我爹娘商量。宋姑娘,你這等才情,不該在此煙花地終老,別人不娶,我娶。」
宋清麗怔住,不敢相信。「白公子……」話未說完,一滴淚就滾落下來。
稍後——
回程路上,微生揮扇,扇面是新提的詩,他和清麗共寫的。他吟著,一邊讚歎,一邊還思索著該如何說服毋親接納宋清麗。街旁忽然傳來愛樂香那慣有的、懶綿綿的嗓音。
「這硯台缺一角,我昨兒個買回去才發現,勞煩你換一個。」
「不成不成——」老闆撚鬚搖頭。「我看是你不小心敲破的。」
「這硯台我還沒用過呢!」
「全憑你一張嘴說,我吳老頭賣的硯台幾時有瑕疵,準是你自個兒的問題。」
「可是……」樂香為難地捧著硯台蹙著眉頭,斟酌著該如何說分明。忽然平空伸來一手搶走硯台,就重重砸往櫃檯,「砰」的一聲,樂香嚇得跳起,抬首見來人爽朗的一把嗓音,朝她兜頭劈下。
「蠢、笨、呆、遜!」字字罵上愛樂香。樂香瞪大眼睛,望著凶神惡煞般的白微生。
他當街戳著樂香的額頭嚷嚷:「哪個生意人會承認他的貨品有瑕疵?除非是有良心沒大腦的。」他瞪著樂香,一手指向老闆。「你瞧這老闆,長得尖頭銳面,一臉尖酸刻薄樣,他會那麼好換給你嗎?他會誠實向你承認他的硯台有瑕疵麼?他像是那麼老實的生意人麼?」指鹿為馬,指桑罵槐,句句敲進老闆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