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寄秋
「我們是自家人,聚在一起屬平常,何來流言。」她只想重溫舊夢,聊慰多年的孤寂。
「就因為是自家人才更應該避嫌,人言可畏。」當初他便是不懂分寸,才會任由事情失去控制。
他視她為妹不曾有絲毫非份之想。那年前來依親的她是那麼惹人憐愛,嬌羞含蓄,因此他才多一份心思領她融入陌生的環境。
她來的那一年是十歲,而他十五,自然而然地負起兄長的責任照顧妹妹,結果造成她依賴的心態,時時刻刻要看到他才安心。
初時不覺有異,小丫頭怕生嘛!反正他空閒得很,所以常帶她四處遊玩。
沒想到年歲漸長,她的習慣不但不改反而變本加厲,常常嚷著要嫁給他,一看見他和某個姑娘多談兩句就眼淚汪汪,一副他對不起她的模樣。
慢慢地他察覺到不對勁,以練武為由疏遠她,之後若非偷聽到娘親和她的對話趁機開溜,恐怕他在十八那年就多了個小新娘。
九年來他鮮少回嘯風山莊,再加上師父無情地將丐幫丟給他,因此他見到她的次數寥寥可數。
「我們認識十幾年了,還在乎人言可畏嗎?」柳秋霜有些怨他。
「我……」連祈風詞窮的不知該如何回應她,他是最不在意人言可畏的人。
石冰姬代為發言,「嫂嫂找小叔怎麼不曖昧,你當死了丈夫嗎?」有什麼不能當她面談,非要四下無人。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冰兒,別咒我大哥。」連祈風暗自苦笑,她老是不假思索的說出心中話。
「我是實話實說。」石冰姬斜睨了清麗少婦一眼。「女子重名節,若不是寡婦怎麼敢說和男人獨處一室而不用擔心後果。」
神色酸楚的柳秋霜柔柔一言,「石姑娘言重了,我與表哥多年不見,聊聊近況是人之常情。」
「那也要人家肯跟你聊呀!身邊沒帶一兩個丫鬟豈不啟人疑竇,而都當了人家大嫂還叫表哥,長幼不分。」都故意躲她了還刻意尋來。
幽州人臉皮特厚不成,怎麼睜眼說瞎話也不知羞,莊內難道沒有個服侍的下人,要個少夫人獨自會小叔。
「嘯風山莊的私事不需要外人多言吧!我們是一家人。」她執意強調是自家的事,不願外人置評。
伸出爪子了。石冰姬玩興也起。「一家人也有親疏之分,要不要換個相公呀!一女侍二夫。」
「冰兒。」
「石姑娘——」
柳秋霜難堪的驚叫聲以及連祈風的不悅,她毫不放在眼中地繼續挑釁。
「我說錯了嗎?瞧她見了小叔比見自個相公還熱絡,讓人不得不懷疑她是否嫁錯丈夫。」語出,當場一片默然。
許久之後,嚶嚶的啜泣聲幽然響起。
她說對了,確實是嫁錯丈夫。
五年前的初夏,主事的卓二夫人決定兩人該把婚事辦一辦,於是著手佈置一切,採買婚禮所需的喜幛等一干用品,準備熱熱鬧鬧的送小倆口入洞房。
誰知他到了幽州城外聽到自己即將娶親的消息,二話不說地繞過幽州前往蘭陵,讓眾人苦等不到新郎倌。
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由長子連祈雲代娶,為掩飾新郎倌換人的窘況,他和眾賓客反而更瘋,結果鬧酒過度分不清是虛是實,當夜兩人成了真夫妻。
一夜過後才知弄假成真,為時已晚的將錯就錯,讓不情願的兩人痛苦地活在貌合神離的夫妻生活當中。
兩人心中都有愧,一個愧對兄弟,一個愧對心上人,因此他們幾乎不交談,同床異夢地各過各的生活,雖然同在一間屋簷下卻如陌生人般生疏。
「冰兒,你真會挑話題。」連祈風將她拉至一旁小聲說,口氣中充滿傷感。
「難道她原來要嫁的人是你?」石冰姬一說完,一旁的泣音更加淒涼。
他無奈的點點頭,「我逃婚了。」
「薄倖。」她代天下女子罵出負心漢。
「喝!你可別想太多了,我事前一點也不知情會被人設計了一場婚禮。」娘的好意成了他的惡夢。
而她仍未記取教訓,又私下為他訂了一門親,以為他總有一天會接受她的安排娶親,不管他是否同意她所挑選的對象。
回莊的第一天他就被狠訓了三個時辰,不外乎是老掉牙的誠信問題,要他盡早作好迎娶的準備。
不過他說了一句「如果你想五年前的事件再度發生」適時地擋住她的急切,那件事才暫時壓下來,但依他猜想娘親是不可能就此罷手。
只是時日問題,她必會重提那件事,並以她自己的方式找出解決之道。
石冰姬一睨哭得悲切的柳秋霜,認為她太沒志氣。「你和她談一談吧!」
「冰兒?!」連祈風驚訝的瞠大眼,她幾時那麼好商量?
「她的哭聲讓我煩,活像死了丈夫的寡婦。」她再一次口沒遮攔。
他真是哭笑不得,她的大方是因為心煩。「放心我和她單獨在一起?」
「第八位不是不可取代,鍾馗嫁妹不差第九、第十次,反正多得是人送死。」她說得陰沉,寒氣迫人。
想娶她的人多如繁星,不論她是美是醜。
禁不起考驗的男子都不配成為她的丈夫。
「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嫁給別人,你是屬於我的。」他難得露出的強悍氣勢震住了她。
但下一刻,「你說錯了,是你屬於我。」她不服輸的在他唇上輕點一下,隨即如蝶般輕盈飄走。
在他怔忡時。
「冰兒。」他傻笑不已,撫著唇看她離去的背影。
美麗的禍水。他在心裡想著。
※※※
「別哭了,哭紅雙眼不好看。」
一句安慰讓柳秋霜有死灰復燃的雀躍,她想她又有希望,抬起小臉鼻頭紅通通的,眼神卻異常明亮的望著他,期盼的神采叫人難以忽視。
她有著過人的執著,認定了一個人便不曾更改心意,儘管物換星移,心底的情只會轉淡而不會消失。
知道沒有資格要求他回頭接納她,嚴謹的門風與道德的眼光不容許她做出有辱門楣的事,她只要他對她好一點,一如從前。
當她還是一位表小姐時並不受重視,沒有人會主動關心她,當她是寄人籬下的累贅不予理會,唯有他肯捺下性子哄她開心。
那段日子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她會忘卻所有煩惱無憂無慮,以為他的真心和她一樣,彼此都視對方為最重要的人。
可是到最後她被遺棄了,由孤女身份成為嘯風山莊的少奶奶,她依然是被忽視的人,鎮日像遊魂一般,除了服侍的丫鬟沒人在意她的存在,她在莊裡的地位甚至不如往昔。
沒有了他的陪伴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面對冷漠的相公和一臉歉疚的婆婆,她的心裡也不好受,好像是她的自作多情趕走了他。
她在日昇日落中寂寞數著春秋,等著、盼著他給一個答案。
「記得你小時候沒這麼愛哭,怎麼嫁了人反成了淚人兒?」連祈風僅用兄長式的口吻安撫她。
柳秋霜止不住悲傷,任淚水直落。「你以前曾答應過要一輩子照顧我,可是你失約了。」
「以往不知輕重的戲語莫放在心上,年少氣盛難免話說滿了。」他就是愛胡鬧,什麼話都漫不經心地脫口而出。
當時他說那句話的用意是真心要照顧她,以一個親人的身份看她成長、出閣,有美滿的婚姻,生一群愛動的小外甥,僅此而已。
殊不知她會誤解其中含意,把親人間的關心當成男歡女愛,不自覺的傷了一顆心。
「戲語?!」柳秋霜發出低啞的笑聲像是不能自己。「你的戲語毀了我一生。」
連祈風眉頭一皺,不接受她的指責,連家對她的照顧算是仁至義盡,不該再有奢求。「我一向當你是親妹妹。」
「好個親妹妹,你對我的好也是裝出來的嗎?」她覺得悲哀,居然在翻陳年舊帳。
晚了,不是嗎?
「冷靜點,別忘了嘯風山莊人多口雜,我不想你難做人。」他還得顧慮到她的名節。
她不像冰兒活得灑脫、任性,能無動於衷的漠視流言流語,甚至當成趣事加以渲染。
她苦澀地抬頭看看灰藍的天空。「早在你逃婚的那一天,我就抬不起頭見人,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我不會虛情假意地向你說聲抱歉,因為自始至終我都被蒙在鼓裡。」他並非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她也必須背負責任。
沒有她的配合是不可能有一場婚禮,在明知他刻意躲避之下,她還願意冒新郎倌不願現身的險孤注一擲。
是她的失算怨不得人,至少最後她有了名正言順的地位,不像他連家都不敢回的四處飄蕩,看似逍遙卻無奈,老是被揚州那三個女人吃得死死的,一刻不得閒。
「祈風表哥,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是否喜歡過我?」給一個讓她死心的理由。
他正色的說:「以妹妹而言,我是喜歡你的,但無其他私心。」
柳秋霜靜靜地看了他一刻,幽幽歎一口氣,像要忘記他種種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