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煓梓
他點點頭,在心底默默作好決定,才想起身找春織商量的時候她就進花廳來了,省去他上西廂房找她的麻煩。
「他們說你在這兒,害我找了你好久。」剛踏入大廳的春織笑得好不美麗,讓人直覺得——春天到了。
春天早就到了,只不過他一直都沒發現。
「正好我也有事找你……」靖軒自座位上起立,笑吟吟地看著春織。「不過,你找我有什麼事?」基於熱戀心理,靖軒率先將發言權讓給春織,充分表現出大家風度。
「我找你是因為這個。」春織拿出預備好的包袱交給靖軒。
「這是?」這次換靖軒呆愣愣地望著她,眼中寫滿問號。
「打開來不就知道了。」春織露出一貫的微笑催促。
靖軒依言打開包袱,一雙眼還奇怪地看著她,等他完全打開包袱,他臉上的表情就只能用驚訝來形容。
「你還喜歡嗎?」見他愣愣定住不動,春織乾脆自己解釋。「我看你的衣服都舊了,所以就自作主張為你縫了幾件衣裳,希望你別嫌我多管閒事才好。」
她邊說邊拿起疊好的衣服一件件攤開,分別作解釋,而靖軒早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你看這一件,它的花紋很美吧?它叫斜眼紋,是斜紋的變織,而且是依據你的眼睛織出來的哦。」她笑笑,將紋路錯綜複雜的織品遞至他眼前,讓他看個仔細。
「我的眼睛?」靖軒更顯傻愣地拿起衣服看著她,臉上的疑問更明顯了。
「嗯,就是你的眼睛。」她撥動纖指指給他看。「每當你生氣的時候,你的眼睛就會像這樣往上吊,所以我才說這塊布是依據你的眼兒織出來的,一點也不假。」
這倒是。
靖軒仔細觀看手中的織物,發現它除了織工精細之外,每個斜紋的交接處都以自然的弧度往上延伸,直至下一個織眼,真的很像他生氣的樣子。
「再看看這一件。」不待他看得更仔細,春織又抽出另外一件。「這件是依照你的長相織的,你記不記得我曾說過,你的鼻子像直斜紋,雙唇像跳格紋,交叉編織起來就變成這個樣子。」她又將另一件織法更複雜、紋路更精美的衣裳遞至靖軒的眼前,喚醒他先前的記憶。
她是說過這樣的話,當時他還氣得七竅生煙!一把火不曉得該往哪裡燒,如今看來是他自個兒小器了。
他才想道謝,一晃眼春織又將最後一件袍子給抽了出來。
「這是我最喜愛的一件。」她索性將衣服全塞給他。「這塊布最難織,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把它織完。」
他可以瞭解她為什麼必須花費比較久的時間,才織得完這塊布。因為這布料的織法相當特別,除了她說過的那一大堆紋路之外,還夾雜了跳空的織法,恐怕還採用了一些特殊的印染技術。
這是獸紋,當日他差點因她畫的醜陋紋路而當街宰了她,那些醜陋紋路今日卻化身為最美麗的野獸,散發著赭色的紅光,照眩他的眼睛。
「呃……很抱歉我弄得不好。」疑惑於他對著紅色翻領明顯的瞪視,春織主動道歉。
「夾纈這方面我比較不在行,秋繪才是高手。」她一臉抱歉地看著那印滿了紅色眼紋的翻領,納悶她哪裡做錯了,否則他怎麼都不說話?
「可能……可能我做的不好,我的專長在紡織,不是製衣。如果你覺得不滿意,我可以再改進——」
春織那一大串獨白還沒來得及說完,旋即發現整個人被捲入一雙大手之中,倚靠在全世界最溫暖的胸膛。
那是靖軒的胸膛。
「你做得已經夠好了,謝謝。」他抱著春織纖瘦的身子喃喃說道,閉著的眼淨是藏不住的感動。
從小他就沒了娘,家中一切都是靠他打理,根本也沒有人會管他的衣服是不是舊了、需不需要人補,唯獨她會關心這些瑣事。也許她所做的一切只是出自職業本能,但他還是很感謝她,也很感動。
「不客氣。」其實春織也滿感動的,難得他肯真正道謝,瞭解她所喜愛的事物,這對雙方來說都是一個好的開始。
突然間,她覺得事情有點荒謬。她都上花轎一個多月了,可兩人才開始有點感覺,會不會嫌晚了?
然則,才剛開始有感覺的人可只有她一個,靖軒早已迫不及待想成親了,他得趁這個機會提醒她才行。
於是,他鬆開手,清清喉嚨,假裝一臉權威地跟她提起這事。「我想過了,我們應該成親。」
他們早就成親了,只是還沒拜過堂,他現在說的正是這事兒嗎?
「雖然咱們相處的時間不夠長,但往後多的是時間可以慢慢互相瞭解,你說是吧?」
是嗎?他們真的有時間互相瞭解嗎?每當她關上門專心做她的事,必定會聽見自遠處傳來的喃喃詛咒;每做完事一開門,必定會看見他一臉慍怒地等在西廂房門口,對著她橫眉豎眼,抱怨她忘了他。
他們真的會如他所說,慢慢就能適應對方嗎?她懷疑。
「春織,你這個表情是在告訴我,你不願意和我成親嗎?」看多了她臉上的無辜表情,靖軒開始懂得分辨其中所含的意義,並且感到挫折。
她不願和他成親嗎?倒也不是。她只是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弄懂她真正需要的是什麼。
「如果你不希望跟我成親,就該死的說出來,別只是裝那張臉給我看!」氣惱於她毫無變化的神情,靖軒忍不住大吼。
他說得對,她若真的有所顧忌就該說出來,免得他生氣……可是,她真的能說出來嗎?為什麼她的心一想到不能和他拜堂,便會不期然的抽痛?
「春織!」無法瞭解她心底的掙扎,也不能原諒她一再遲疑的表情,靖軒的眼中蓄滿挫折,幾乎抓狂。
偏偏在這令人屏息的一刻,不遠處又傳來陣陣吵嘈,擾亂花廳原本窒人的氣氛。
「莊小姐,您不可以擅自闖入,你會害小的挨罵呀!」
吵嘈的罪魁禍首不是別人,正是守門的家丁。
「讓開,別擋路!」
除了家丁喊得震天價響以外,高拔尖銳的女聲也很嚇人,來人正是莊司馬的千金,莊大小姐。
靖軒聞聲蹙眉,正想走出去痛罵來人不識相的同時,一個豐滿異常、妖嬈放浪的身軀隨即自動貼了上來,像只八爪章魚攀住他不放。
霎時靖軒一頭霧水,來不及反應。
這是打哪來的瘋婆娘,幹麼一見面就黏著他,比蜘蛛精還要纏人?
「靖公子,您可真是把我給想死了。」莊千金甫一開口便來個千里尋夫,搞得靖軒更是頭大。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抱著我不放?」靖軒死命地扒開緊貼在他身上的豐滿身軀,突然覺得好想吐。
「是我呀!靖公子,怎麼您給忘了?」莊千金終於肯抬頭回應靖軒的問話,可兩隻手還是緊巴著不放。
原來是莊千金這個噁心的婆娘,她怎麼會在這兒?
他才想開口問明原因,莊千金倒先說話了。
「您就不知道我有多想您呢!自從那天在大街上見著您開始,我思思唸唸,心裡想的、嘴裡念的全是您!我左思右想,經過了好一番掙扎才決定上靖家堡來找您。您倒好,居然把我忘了!」莊千金哭訴,宛如五子哭墓般的演技看不出哪點掙扎,反而像是綵排了很久才決定出場表演的戲子。
靖軒正想告訴莊千金他這想法,沒想到她居然還有更精彩的演出。
「雖然您把我忘了,那也沒關係。」她邊說邊朝陪同她來的總管示意,要他命人把準備好的東西搬進來。
靖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箱接一箱、貼滿紅色紙條的貨物塞進花廳,種類之多幾乎可以塞滿整個大廳。
「你這是幹什麼?」靖軒一臉莫名地看著死巴著他不放的莊千金,陰森森地問。「我……唉!」靖軒這麼一問,莊千金只得歎氣。「是這樣的,我因為按捺不住對公子的思念,便自作主張準備好這些東西,前來提親。」
「你說什麼,提親?」靖軒的口氣更陰寒了,敢情這婆娘的頭殼壞掉了,居然做出如此荒謬的事。
「是呀!」好帥啊,連生氣都這麼有味道。「我知道我這舉動是有些驚世駭俗,但是我實在無法忘記您。」
豈止驚世駭俗,根本荒腔走板,誰來幫他趕走這個厚臉皮的女人?
靖軒脹紅著一張臉,分不清究竟是生氣還是想殺人,他這一生還是頭一遭遇見如此荒誕不經的事,他才剛向人求婚,卻又馬上被人求婚,這……老天是有意玩他嗎,否則怎麼老讓他遇見這些荒唐的事?
更氣人的是,他都已經被人當眾求婚,被人巴成這樣了,本該和他成親的春織卻還像個小媳婦一樣,被莊千帶來的禮物給擠到廳門口,隔著一段遠遠的距離呆看這一切。
她沒有心嗎?她對他沒有情嗎?要不然怎麼會連憤怒的表情都沒有,想具該死的木偶,維持她一貫的平靜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