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惜之
他有千百個理由可以生氣,比方他並不太認識秋繪藍,除開知道他們兩家是世交之外,他不過和她見過一次面。比方有許多條件比秋繪藍好上千百倍的女人在追求他,他實在沒道理委屈自己留在她身邊。還有最後、也是最重要一點,他有了真愛,他原期待他們能在一起,哪裡知道一個秋繪藍蹦出來壞了他全盤計畫。
在這樁婚禮中,公公婆婆扮起黑臉角色,他們用事業、用親情、用手段迫兒子就範,迫他不能不點頭和故人之女結婚,他的怒火她能理解,也必須接受。
說他們有錯?也許吧!這年頭已經很少有父母會去控制孩子婚姻。但細細分析起他們的心態,他們頂多錯在念舊,錯在愛子心切,他們不希望兒子和一個有孩子的寡婦在一起。這樣的錯,世人怎捨得責備。
一架飛機從天際劃過,那是公婆搭乘的班機嗎?今夜,他們回加拿大去了,從此,她將一個人孤軍奮戰,面對他的怒濤。
想找些話和他談開,可是,一直到下車、一直到走入他的房子,她都沒找到好話題。
拉起沉重的行李箱,繪藍穿著高跟鞋快步跟上他,幾次扭拐,她的足踝疼痛起來。為著追隨他的身影,她忽略痛覺、忽略不勝負荷的手臂在對她呼救.疾步前行。
終於,他在二樓樓梯頂端停住腳步,居高臨下問:「你要睡客房,還是我的房間?」
「夫妻……不應該睡同一個房間?當然,還是依你的意見為主,如果你不習慣……」
「我都無所謂。」他截下她的話,領頭走,打開房間門,走進去。
走入房間,她感覺到屬於他的陽剛,她終於走入了他的世界、走入他的生活。她想高聲吶喊,想舉杯狂歡,為了……她終於成為他的妻子。
「謝謝你,我真的很感激你。也許你不相信,但是我一定要告訴你,我愛你!愛你好久好久了,從第一次初見面時,我就愛上你。」
「愛我?」他挑起眉,鄙夷在眼角躍動。
他不相信她?或許吧!誰會相信一個不熟的女人,會在地球那端,默默愛他四年,這種話太類似謊言。
「之前,我並不相信一見鍾情,可是,碰上你……很多事,不能光靠否認就不存在。」是的,愛他,不容否認。
「愛我就是把我鎖在身邊,不管我的意願?」冷哼聲從他鼻孔傳來。
「關於這一點……我真的很抱歉。」可是不這樣,她永遠也走不到他身邊,他永遠都看不到她啊!「不過,我會彌補,盡我全力!而且,我說過,我不會控制你的行動,你有絕對的自主權,和婚前不會有任何不同。」她企圖用誠懇平息他的憤怒。
「我的自主權中,有包括讓你獨守空閨這一條嗎?」
「你……」說不出話,往後踉蹌,她的眼光找不到落點。他打算冰凍她,讓她知難而退?笨!她早該知道想愛他,會有多困難。
「我的自主權一旦侵犯你的權利,你就可以冠冕堂皇,一狀告到我父母那邊,好讓他們收回我的經營權,然後再把我老媽的心臟送進醫院?你的愛真讓人受不了。」他冷峻一笑。女人,他還不懂?
「我保證不會麻煩他們,不會讓他們替我們多操一份心。」
「你的保證有幾分可信度?」他逼著她承諾。
「雖然我卑劣地利用爸媽為我促成這樁婚事,但是我不是失信的人……請你相信……」她的聲音轉小。卑劣?是的,她必須為自己的卑劣付出代價。
「說得好!請你不要讓我有機會撞見你的『卑劣』。」
「請你慷慨一點,多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證明我會是個好妻子。」
「可惜,你再好,都不是我要的妻子。」
「不,人的想法會隨著時間流轉,會隨著心境轉移而改變,終有一天,你會不再排斥我,你會習慣我,你會……」
「我不會!也許有朝一日我不會排斥你、也許我終會習慣你,但是絕不會愛上你。」愛上一個對他處心積慮的女子?不!他痛恨被安排。
「你說得那麼斬釘截鐵,是因為……季昀小姐嗎?」她問得遲疑。
「你知道她?我警告你,你如果敢動她一根寒毛,我會讓你下地獄。」他眼中猙獰暴張,五指緊緊抓住她的手臂,陷入肉裡。
下地獄?好強烈的字眼,他真那麼愛她?心一寸寸涼,他不知道,她的心已經被他幾句話推入地獄。
「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請你放開我好嗎?累了一天,我先去幫你放洗澡水,洗過澡好好休息!你明天還要上班。」一點頭,她走入浴室。
打開水龍頭,水嘩嘩流著,繪藍望著節節升高的水位自我鼓勵——今天才第一天,他對她說了好多話,這是好的開始。好的開始總會有完美結束,沒錯沒錯,她連贏兩場,她該為今天喝采。
關上水,她走出浴室準備喚人。他不在?繪藍脫去鞋子,拐著發疼的足踝,樓上樓下尋他。他走了……心在失望中沉重。
回房,她對著化妝鏡。笑一笑、再笑一笑,臉頰扯得酸了,卻拉不出一個像樣的微笑。
「沒關係,意料之中。」吸吸鼻子,她對著鏡中自己說話。「我結婚了,在暗戀他四年之後,我終於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雖然他不友善,雖然他在新婚之夜把我拋棄,但是,只要我繼續加油,明年,我相信明年他會在我身邊,慶祝我們的結婚週年紀念。」
一根根拔下發間裡夾子,洗澡、卸過妝。她要走一趟超市,為明天的新生活暖身。
☆☆☆
天濛濛亮起,繪藍就是精神抖擻。把頭髮梳成馬尾,點上唇膏,新嫁娘的第一天將要展開。
走入廚房,淘米煮飯,瘦肉、芹菜、皮蛋,她要為她熬起一鍋他最愛的皮蛋瘦肉粥。
她沒忘記第一次為他熬粥。
那時,她才十九歲,和她相恃的父親,在母親去世一週年後也隨著逝世。十九歲是不懂得節制憂傷的年齡,她的心隨父母的死亡乾涸,淚無夜無日地垂著,她不想振作、不想未來,只想安安靜靜地哭著,悼念她悲逝的快樂。
然後,黎家父母造訪,他們的疼惜讓她枯竭的心又活絡起來。
他們不斷對她說著父母親年輕時的情事,說他們大學時期的趣事,說他們一起走入禮堂時的盛況,幾千幾萬朵鮮花為他們的婚禮歡唱,管絃樂團為他們演奏著結婚進行曲。
當年,他們還戲言,要來個指腹為婚,當兩家兒女走入禮堂時,再辦一個相同的婚禮,讓他們重溫眼的甜蜜。
婚後,黎家夫妻很快有了兒子,可是秋家夫婦卻一直不見消息。接下來,黎康、秋哲晉事業越做越大,忙碌的生活稀疏了往來,漸漸地,秋哲晉的事業重心轉向美國,兩家更加減少聯絡,甚至到後來,他們生下女兒,黎家都不知情。要不是商業週刊刊出秋哲晉死亡的消息,也許他們到現在都不會再有聯絡。
他們在美國陪了她近兩個月,陪她走出悲傷,耐心等待她恢復,他們成了她第二對父母,寵著、疼著,捧在掌心上呵護著。要不是在台灣的黎儇到美國出差,順道把他們帶回家,說不定,他們會一直留下,陪她上完大學。
忘不掉初見黎儇的夜晚,那夜冬雪初至,他滿臉疲倦,大衣還沾上雪花。大概是剛剛開完無數會議吧!他的眼角竟有著淡淡紋路,當時,他還二十七歲不到呢,就有了魚尾紋。
她心疼他,一種對陌生人不該有的情緒攀在心間,揮之不去,直覺地她的手撫上他的眼角。
「你在做什麼?」他在她的手觸上之前抓住她。
「那裡……有雪,我想……」她赧紅雙頰,是忒大膽了。
「我父母親在嗎?我是說黎康和方榛。」
「你是黎伯父和黎媽媽的小孩?」是他!那個差點兒和她指腹為婚的男生。
「黎儇,貿然拜訪。」他的濃眉拉住她的靈魂,她動彈不得。
「你……不好意思,你請進,我去請他們出來。」她回過神,為他脫下大衣掛上,端來新泡好的薰衣草,就忙上樓請來黎家父母。
在一陣喧嚷後,熱絡的人聲讓屋子裡有了暖意。她和黎儇彼此認識了,僅僅一眼,她知道自己愛上他,無法自拔。
那夜,黎媽媽教會她煮黎儇最愛吃的皮蛋瘦肉粥,她靜靜地坐在桌子一角,看他吃的滿心愉悅,她的心幸福滿漲。
第二天,他們一起離開秋家,她也收拾起心情,回到大學裡唸書。
這期間,她不斷寫信,向黎媽媽收集起有關他的資訊,他的興趣嗜好、他喜歡的食物、他的穿衣哲學、他的處世態度,她要自己習慣他、適應他、配合他,要自己成為另一個他。
她開始學習玩具設計,雖然這和她念的哲學一點關係都沒有,但她夢想著有一天能在他身邊工作,朝夕相處,說不定他會愛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