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子澄
他忘了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站在這裡,也忘了自己曾有多久的光陰,不曾再碰過傷人心肺的菸,只是當他心生警覺時,他就已經變成這樣了。
不可否認,羅怡靜鏗鏘有力的批判,確實在他的心湖裡掀起驚濤駭浪,那字字猶如當頭棒喝的犀利言辭,讓他在瞬間猛然清醒;他開始認真的回想,薊芷薔為這個家帶來多少改變,又改變了他多少?
很多事情一旦揭開探究的面紗,事實往往教人難以承受,一如他矛盾複雜的心情。
在羅怡靜來找他之前的一個禮拜,他幾乎不曾深刻地感覺到她不在家的事實。
因為余敏秀回來了,不但家裡又開始有人走動的聲音,還自動接手家裡所有的事,連請長假的桂嫂也收假回來,對他規律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只是感覺怪怪的,像少了點什麼似的,僅此而已。
但或許是余敏秀受不了他不甚努力尋回薊芷薔的態度,火大地包袱款款,又隨團出國遊玩,順道拉著桂嫂去作伴,至此他才真正面對薊芷薔不在的事實。
「你!你要是一天不把芷薔給我找回來,我就一天不回家!」
「給我聽清楚了,芷薔要是回來了,讓她打手機給我,我就馬上回來;記住,不准騙我!否則我剝你一層皮!」
他還記得母親臨行前信誓旦旦所說的話,唇邊不禁泛起一抹苦笑。
羅怡靜那席話宛如魔咒。自此之後,他經常不經意想起薊芷薔那張清麗的秀顏,尤其在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在淺睡時的翻身,指尖碰觸的不再是她溫暖的嬌軀,而是冰冷的床畔,那讓人覺得清冷而孤獨。
每天每天,不再有她纖盈的身影遊走在屋裡的每個角落,不再有她體貼為自己準備妥當的服裝,更別提早已習慣如常的早點。
起床梳洗後,空無一物的床鋪常令他有些怔仲,經常為此失神許久,才想到自己該拉開櫥櫃尋找衣物;浴室裡的洗衣籃裡,堆滿了接連好幾日所換下的衣服、襪子!他為此感到無限沮喪。
平常,她都是怎麼處理這些髒衣服?送洗,還是洗衣機?他使用得心安理得,卻從沒注意她如何能「變」出洗燙整齊的服裝,讓他每天光鮮體面地上班去?或許她是個魔術師吧,他想。
撇開這些生活細節不談,就連在書房趕夜工時,原本該有的熱茶和消夜全不見了;每天早上,空蕩蕩的餐桌,沒有她準備好的攜帶式早餐,害他每天都得空著肚子上班。想到那些溫暖又能填飽肚子的食物,胃裡的酸氣往往氾濫得令他想吐!
她是個好妻子。雖然話不多更不懂得撒嬌,但她總是安安靜靜地做好每一件事,好得令他沒有後顧之憂,安心在事業上全力衝刺,甚至連岳父住院時,都不曾讓他感覺到她的疏忽,她是怎麼辦到的?
她又是懷抱著何種心情、何種想法,去處理這些他怎麼都做不好、多如牛毛且令人想發狂的居家瑣事?!這是他一個人獨居半個多月以來,才逐漸領悟的事實。
這段時間,他經常莫名地心情浮躁、悵然若失,以往的冷靜、淡然,似乎在她離開之後跟著消散無蹤,他都快不認識這樣的自己了!
想起她的時間越來越多,那雙軟軟的手、長而細的柔軟黑髮、纖弱的身影,唇邊淡然而幾不可見的笑意,一而再重複不停地浮現在他毫無防備的腦海,詭譎地讓他的左胸腔泛起空洞的疼痛。
最可怕的是,一旦憶起她的容顏,腦海裡便難以抹去那股思念,然後,抑鬱狂潮便理所當然地佔滿他所有的思緒,再也丟不開也平撫不了。
該死!這一切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他受不了如此陰晴不定的自己,卻怎麼也無法改變,他憎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丁培允來過電話,說他已澄清了芷薔對岳父一事的誤會,那麼,她為什麼還是要離婚?不僅如此,還留下她繼承的所有財產,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原以為她走得不遠、離開得不久,沒想到都是他的錯覺;她這一走就將近一個月,而他,還得忍受多久這種日子?!
沒有她,難過得度日如年的日子——
電話響起,擾斷他雜亂的思緒,他緩步踱回客廳接起電話。「靳仲騏。」
「哎,我在金堤珠寶看到一條白金的薔薇項鏈,要不要幫你買下來?」詹克勤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了過來。「明天就是白色情人節了,你們的結婚紀念日。」
薔薇!暗喻她名字的花朵名稱令他怔然,心臟陡地狠狠地刺痛了下,又狠又痛!他說不出話來,想起「結婚紀念日」這五個字所代表的意義。
三年了,三年來他不曾有過任何表示,在這個有紀念意義的節日,他從不曾買過任何東西或禮物送給她,除了結婚時,那只代表婚姻意義的婚戒。
「雖然她現在不在,但你好歹也為人家準備一份禮吧?」詹克勤在電話那頭等了許久,不見他有所回應,忍不住叨念了下。
「需要嗎?是她自己不要這個家!」靳仲騏握住話筒的手更緊握了些,莫名地,他惱火了起來。
他在等,一直在等,等她自己回來,可任憑他怎麼等,那道緊閉的大門依舊緊閉,半點被開啟的動靜都沒有;她根本無心回來,這不是代表她不要這個家了嗎?!
如果她執意不肯回來,他還有必要為她準備什麼狗屁禮物嗎?橫豎買來也是這麼擱著,反倒讓人看了心煩!
「你確定是她不要的嗎?」歎了口氣,詹克勤再也受不了他的死腦筋。「你怎麼不想想,她為何挑這個節骨眼離開?」事出必有因,他相信薊芷薔不是那種不明事理的女人。
「你問我,我去問誰?!」他要是知道就好了,犯得著跟自己這般過不去嗎?
「你為什麼生氣?仲騏。」詹克勤好久不曾聽見他如此暴躁的口氣。「你還是有點在乎她的,是吧?」他犀利地揪出靳仲騏的盲點。
胸膛泛起一抹疼,靳仲騏無法自抑地瞇起眼,恍若被窺伺了心底的秘密,忍不住尖銳地反駁。「鬼才在乎!」他才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就像以往過去的一千多個日子,他根本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嗎?」詹克勤忍住發笑的衝動。「我記得辛妮另嫁他人之時,也不見你發這麼大的脾氣。」頂多有點陰陽怪氣罷了。
靳仲騏咬了咬牙,手勁之大,幾乎扭斷無辜的話筒。「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說。」原來失去心中所愛的人,都是如此不可理喻。「辛妮跟我提過照片的事,你沒讓她發現過吧?!」
又是照片!那該死的會有什麼影響?!「發現了又怎麼樣?不過是照片而已!」
等會兒就去把那些天殺的照片全部「毀屍滅跡」!
「不過是照片而已?!」喔哦!不妙,看來已經被發現了,難怪薊芷薔會心碎而去。「你不會遲鈍到不曉得那些照片的殺傷力吧?」詹克勤的聲音拔高了起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心頭的驚悸不斷提升,他以更大的火氣來抗壓。
「不懂?皇啊!你什麼都不懂!」詹克勤也冒出火來了,他的口氣變得嚴厲。
「我問過怡靜和辛妮,你曉得她們怎麼回答嗎?她們說,如果今天她們的老公把以前女朋友的照片保存得如此完善,她們絕對不會原諒那個男人。你說,你還能不懂嗎?」
靳仲騏沈默了。是嗎?她是為了那些照片而離開的嗎?如果是,為什麼要在拖了一年之後的現在才離開,而不是選在發現之初?
說來說去都是藉口,事實是,她根本早就想離開他才是事實……
「我不知道你怎麼會不小心到讓她發現那些東西,也或許你覺得那沒什麼大不了;但你想想,如果那個照片裡的人,突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而且跟自己的丈夫如影隨行,你能不懷疑嗎?至少我就不能。」詹克勤試著對他分析薊芷薔的掙扎。
是這樣嗎?因為妮妮出現了,讓她感覺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所以她乾脆放手?
她為什麼不來問他?他會給她答案,說……說他……
說什麼呢?他還曾經為此發了頓脾氣,甚至不准她再進書房,他還能作什麼解釋呢?
就算他真的說了,她會信嗎?
他不覺露出苦笑,今日若角色對調,他都未必相信自己的說辭,更何況是她?
「仲騏,別的不說,自她嫁進靳家之後,單看靳媽的改變,你就該感謝她了,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靳媽變得多開朗啊!這是做子女的最大的福氣。
的確,他還記得當初是自己要求她放棄工作,留在家裡陪伴母親,而她,半點微詞都沒有,馬上就答應他的要求;她做得很好,不僅讓余敏秀重現往日的笑顏,還讓母親變得比以往更為活潑,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