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尉菁
「本來我是要去你家興師問罪的,現在你人在這,倒是省了我走一趟。」
「興師問罪?」她秀氣的眉頭打了結。「你衝著我興什麼師、問什麼罪來著?」
「我讓人送拜帖去,你幾次都說你沒空、身體不適,我倒是想看看你是生了什麼大病,連著幾日不見客。」他直接揭穿她的謊言。
「我爹爹不在。」
「所以你就溜出來了!」
「不是,我是說我爹爹不在,我一個大閨女不合適單獨見客。」她隨便按給他一個說詞,打算就這麼唬弄過去。
「哦?不合適單獨見客,倒是合適跑出來拋頭露面,沉家的規矩可真是跟尋常百姓家不大一樣。」他故意找她的語病。
「傅相橫,你是存心找碴嗎?」雲姜咬牙切齒地說:「我都做了男裝打扮,這樣還不成嗎?」
「你以為你這裝束能瞞得過誰?」
「誰都瞞得住。」
「可我一眼就瞧出你來了。」他橫了她一眼,怪她做事魯莽,不經大腦。「你出門連個伴婦都沒帶。」
「我不是一個人出來的。」她趕快找出她的擋箭牌。
「哦!是嗎?」他開始左右張望,倒想看看是誰用她一起來這衙門口看戲的?
雲姜急了,她怕他逮她回府,急著解釋道:「我是跟梁景元一起來的。」
「梁景元。」一聽到這個名字,傅相橫就不太爽快。他眉頭連著眼睛一起垮下,擺明他討厭從她嘴裡聽到那男人的名字。
雲姜怕他不信,還急著再加以說明,「他去買個東西就回來。」
「是嗎?」他會信才怪。
「是是是!當然是,我騙你做啥呢?」她頭點得可勤了,就怕他起疑心。
「那我就在這裡等吧!」這會兒他也站在衙門口當起門神來。
雲姜見他不離開,心裡頭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這人真是、真是會找麻煩。「你等什麼?」
「等梁景元回來。」他回答得倒是挺順口的。
「不要吧!」雲姜直在心裡大叫救命。
「為什麼?」
「你又不認識他。」這是她想到惟一的答案。
「誰說我不認識?我們兩個可是打小讓人比到大,他進京赴考那年,我差點也讓我爹押著進京考個狀元什麼的。」一回憶起往事,傅相橫臉上又是一片哀怨。
而他的心情,雲姜懂的。打小她也是這麼讓人比著長大,而同她比的對象就是雲雁那個樣樣比她強的天之驕女,所以,她懂傅相橫的心情。
「如此說來,你跟梁景元該是水火不容的吧?」
「沒水火不容那麼誇張,不過,在路上要是遇著了,我也不會同他打招呼就是了。」他老實招了。
「你既然那麼討厭他,現在幹嘛要待在這裡等他?」雲姜霍地想起這個道理。
傅相橫笑。「我之所以等他,是因為我知道他絕對不會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梁景元前兩天到江都去了。」
「嘎!」他真的知道?
她氣得瞪他。「那你幹嘛裝傻?耍著我玩呀?」
「不耍著你玩,你肯定又要拿別的法子來玩我,所以我順著旗桿往上爬,省得著了你的道。」他說得還挺理直氣壯的。
霍地,他咧嘴又是一笑,笑得雲姜心裡毛毛的。「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她得防著他。
「不是打壞主意,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
「想你是以什麼名義出門的?你該不會也是瞞著你爹,騙你爹說你是同梁景元出門的吧?」那她就有把柄落在他手中了。
「你……你說什麼呀你!我……我爹當然知道梁景元去了江都,他……他怎麼會那麼糊塗,以為……以為……我是跟梁景元一塊出門的?」雲姜說話吞吞吐吐的,傅相橫要真的相信她,那就真犯糊塗了。
她那彫蟲小技能瞞得過別人,卻別想瞞得過他的耳目。要知道她這會兒玩的這種把戲,他十歲那年就玩爛了。
「你要打著梁景元的名義出門還不簡單,你讓梁景元臨出門時,多寫幾張拜帖邀你出門,而依你爹那個性子,眼裡只有官位、權勢,他哪瞧得見你這心眼裡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他一語戳破她的伎倆。她的鬼心眼還真是讓他給說中了,梁景元不在的這兩天,她的確是用這手法偷偷溜出來玩的,但這人怎麼這麼多事,她跟他又不是同一卦上的人,他做啥管她這麼多?
她瞪著他,要他別多事。「不許你跟我多多嘴去。」
「我著執意要去呢?」
「那我就……就……」雲姜惱了,因為,他若執意要跟她爹打小報告,那她能怎麼辦呢?
梁景元現在人在江都,遠水救不了近火,沒他當靠山,爹爹不罰她好幾個月不得出門一步,那才真叫天顯神跡。
傅相橫見她頻頻蹙眉的模樣,將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那表情倒也挺活靈活現、趣味十足。這是他從沒見過的她!
傅相橫不由得感慨,怎麼梁景元短短的時日,就能將她改變得如此徹底?抑或是她本來就是這樣的姑娘家,只是他一直沒發覺?
傅相橫盯著她眉宇生愁的俏模樣,一時之間竟覺得於心不忍。
「算了,不為難你了。」他放她一馬,算是為兩人不友好的關係踏出友善的第一步。
「真的?」她眼睛一亮,不相信他會如此輕易地饒了她。
「真的。」他再三保證,而臉上的笑很開朗。
這時候雲姜看他,又覺得他不像是她初識時的他了。古人所說的那句「見山是山、見山又不是山」說的就是這樣的心情?
算了!別管他是什麼樣的人了,她還有好戲要看呢!
危機一解除,雲姜就不理傅相橫了。她伸長了脖子,往衙門裡頭探去。
「你看什麼?」
「看咱們縣太爺審案子哪!你瞧!那堂裡頭放了具棺材。」她青蔥般的五指往前頭一指,提點傅相橫;而她的手指像蔥又像玉似的,細長而潔白,他看得竟有點心猿意馬。
就一根手指頭!他竟被勾去了魂,當傅相橫明瞭自己做了什麼之際,突然覺得自己唐突佳人唐突得有些好笑。
幸好,他瞧她的手指瞧到失魂的事只有天知、地知跟他自己知道,否則,這會兒只怕他要挖個地洞來遮羞了。
傅相橫勉強收回魂魄,振振精神,又問雲姜,「那裡是有具棺材,只是,那又怎樣?」他不懂死人也值得她這麼專注,敢情他真比死人還不如!
一想到這,傅相橫又冷下臉,一副人家欠他好幾十萬的表情。
雲姜嫌他煩,於是回頭跟他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你瞧見堂上跪著的那個莊稼漢沒有?他存了十幾年的積蓄,好不容易才存了二十兩銀子……」
「什麼?他存了十幾年的積蓄才攢了二十兩!這人也真窩囊。」他嘟嚷著,不懂二十兩要怎麼過活?
「大少爺,你是吃米不知米價是不是?一個尋常人家的莊稼漢,一個月也不過能掙個兩弔錢。」她一副他很沒知識的模樣。
「兩弔錢是多少?」傅相橫沒用過銅板,他使的、花的全是白花花、一綻一綻的銀子。
真是敗家子!雲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竟連兩弔錢是多少都不知道!
「依咱們的萬歲爺公告出來的幣制,一弔錢等於一百個銅板,一千個銅板換一兩銀子。換言之,那個莊稼漢不吃不喝,把他所有賺的錢一文不花地全存起來,他也得存個八年半左右才能存到二十兩銀子。」這會兒他該知道在尋常百姓家,二十兩銀子是多大的一筆數了吧!
「而那莊稼漢把他所有的積蓄全拿來討媳婦了。」雲姜又說。
「那他媳婦呢?」傅相橫好奇地想看看那個花了人家攢了十幾年銀子才討來的媳婦。合該是很美、很美的吧?
傅相橫拉長了脖子想瞧美人兒。
「在棺材裡躺著那個不就是了。」雲姜小嘴一努,往木棺方向努去。
傅相橫看到了,卻撒撇嘴,覺得那女子的長相也不過爾爾,怎麼會有男人花了十幾年的積蓄去買個那樣的女子呢?
哼!那女子還不及他身邊的雲姜一半美呢!
一想到這,傅相橫就樂得眉開眼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樂和什麼;倒是雲姜瞧他的笑極不順眼。
他這人怎麼這麼怪啊?聽人死了,他還笑得出來!她皺著臉,橫著眼看傅相橫。
突地,傅相橫「呀」的叫出一聲怪。「哇咧……呀呀呸的,這男的莫非天生命硬,要不,怎麼剛娶進門的媳婦就回歸極樂世界?」
「你覺得那小娘子真的死了?」
「要不呢?」不死幹嘛躺在棺材裡?
「我覺得這分明是詐婚。」雲姜自有一套看法。
「詐婚!為什麼?」
「為了訛那莊稼漢的銀子呀!」書上都是這麼記載。
「姑娘,這年頭兒事都得講證據,你有證據嗎?」
「沒證據。」
「沒證據你還敢這樣呀呀呸地大聲說話,不怕讓人聽見,說你污辱人家的清白,找你問官去?」他恐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