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襁褓 文 / 繁朵
皇帝的心思江家自是一無所知。
畢竟兩大邊軍在手,朝中也是親信遍插,皇帝又一直那麼溫馴懂事,對他放鬆警惕也是人之常情。
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皇帝視為奪權捷徑的墊腳石的秋曳瀾,正與和水金商議著鞦韆的終身大事:「程家真的又問了?」
「我還能拿這樣的事情來消遣你不成?」和水金慢慢剝著一個橘子,把橘皮丟進不遠處的小香爐裡,燒出滿室清香,娓娓道,「就是侄女落地後家裡擺酒慶賀時,程家前來道賀,尹夫人瞅著一個空子,就拉了我到角落裡說起這事兒——說程希德是真心喜歡宜淑郡主這個人,只奈何秋聶不看好他與宜淑郡主能說得來,是以想托我跟你說道說道,看是不是真沒指望?」
尹夫人就是程勁的長媳、薛弄影之妻程果兮的嫂子。
「不只秋聶不看好,我也有些想不明白,按照我著人打聽的程希德,可是個端方君子,自小熟讀聖賢書,最講究女子的德容功行的吧?」秋曳瀾沉吟,程家門風素來不錯,據說還有年滿五十無子才許納妾的家規,這種家聲好的人家,自也格外愛惜羽毛,出身不夠良家、名聲不夠賢淑的女子,照理來講,出身再尊貴都不會優先考慮的。
怎麼會再三向鞦韆提親呢?
鞦韆除了封號裡有個「淑」字外,論本性跟那些正統淑德女子相比,苛刻點說她一聲小妖女都不過份。秋曳瀾怎麼看都看不出來她會吸引程家人——如果只是吸引程希德,還能說青菜蘿蔔各人所愛,但現在程家人也在幫忙提親,這就值得深思了:
「程家靠著薛相這棵大樹,雖然跟咱們江家沒什麼關係,但地位也是極穩固的。看他們平時的作為,節操不低,不像是薛相還沒死,就琢磨著再找個靠山的樣子……如果不是衝著江家來的話,難道是『天涯』?又感覺不像……如果為了這個,請薛家幫忙牽線,投錢就好,何必搭上一位狀元的婚姻?」
她正思索著,和水金道:「這裡沒外人,我就說句實話了:你也是過來人了,真覺得端方君子就只喜歡端莊的女子麼?」
「這個是說不定的。」秋曳瀾道,「畢竟各人喜好不同。」實際上呆憨傻挫笨小子,基本都配了古靈精怪的大小姐……
「這不就結了?」和水金沒覺得這事有什麼不對,因為江崖霜跟秋曳瀾這一對就給她刷新過次認知,「我比十九大兩歲,托大一點也能說是看著他長大的——一直都覺得他小時候那麼聽話懂事又孝順,一準會找個賢良淑德似前頭八嫂一樣的妻子呢!當初你跟他成了時,老實說我也覺得很是驚訝!」
秋曳瀾有點無語:「這還真不一樣。我說句得罪人的話,十九雖然從前很老實,但嫂子你想想這家裡……其他人老實麼?不老實的人,他早就看習慣了!他又沒恨著怨著家裡人給他丟臉過,可見他自己雖然不折騰,但對折騰的人與事也不是很反感。然而程家據說都是比較古板的。」
「是有那麼點古板,但也不是真的一點不知道變通!」和水金道,「你想程希德雖然是程勁的晚輩,但衝著他那個狀元,程勁也不會很勉強了他去!程希德自己不動心,程家怎麼會再三的提?而且我覺得你也沒必要老把鞦韆劃到出身草莽上面去,論血脈她是你親堂妹,西河王府的富貴足以追溯到開國,那時候別說程家,程家的靠山薛家在哪裡都沒人知道吧?!論教養,她當年也是邵先生門下出來的;論身份,如今貴為郡主怎麼都是貴女了。你說程家至今連個最低等的爵位都沒有,有什麼資格瞧不起她?!」
秋曳瀾沉吟道:「不是瞧不起,就是覺得這事兒有點違和……不過就像嫂子你說的一樣,程家既然第二次來說這事,可見是有誠意的。這樣,等我出了月子,邀梅雪過府商量商量吧。」
和水金目的達成,欣然告辭:「那我等你消息!」
當天晚上,秋曳瀾跟丈夫說起此事:「上回聽說秋聶拒絕了,我道這事就到此結束,也沒再關心。不意程家卻是當真上了心,竟又托了十四嫂來遞話——你說程家這麼熱心撮合程希德跟鞦韆,究竟是真心還是別有所圖?」
江崖霜倒看得開:「別有所圖也得看是圖什麼,如若不過分,又對宜淑好,我覺得也沒什麼。」
秋曳瀾一想也是,便道:「那麼等我出了月子,就請梅雪跟鞦韆過來好好談一談吧!鞦韆的年紀真不小了,再不嫁,往後尋夫婿可是個麻煩!」
於是這件事情被記下。
這時候離她出月子還有十天不到——又過了兩三日的樣子,木棉伺候她的時候,木蘭進來稟告:「谷姨娘來了,說有事兒要請示您!」
「請示我?徽珊還小,她不在院子裡看女兒,來找我請示個什麼?」秋曳瀾頗為納悶,道,「著她進來吧!」
……年初的時候,谷婀娜慢江綺箏一腳傳出了孕訊,兩人在今年十月雙雙產女,均母女平安。
其中江綺箏之女隨兄姐取名秋夜合,谷婀娜所出的二十二孫小姐則選了「珊」字。兩孩子如今都才滿月不久,做生母的出月子也不幾天,按說應該正在專心帶孩子跟調養身體,這大冷天的跑到這邊來,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片刻後谷婀娜被帶了進來,請過安後,就道:「咱們房裡這個月的開銷……」
「等等,這個不是應該跟八嫂說的麼?怎的找我了?」秋曳瀾見她一邊說一邊還取出賬本來讀,吃了一驚,打斷道。
「八少夫人孕吐得厲害,根本起不了身!」谷婀娜歎了口氣,「祝媽媽沒日沒夜的陪著,實在沒功夫管事。就讓妾身代管幾天,等您出了孝,請您掌著!今兒有幾筆賬目妾身不能做主,祝媽媽就讓妾身過來請教您!」
秋曳瀾忙問:「八嫂要緊麼?」
「祝媽媽說沒其他問題,就是吐得厲害,換了幾副藥吃,仍舊不成。」谷婀娜道,「也只能等過幾日看會不會好一點了。」
這種情況下,秋曳瀾還真非搭把手不可,畢竟盛逝水不在,四房就她跟楚意桐兩個媳婦,總不能讓谷婀娜一個姨娘當家吧——好在四房不當國公府的家,所謂的賬本也就是自己房裡這麼點事,耗不了多少心力。
秋曳瀾又問了幾句楚意桐的飲食起句,表達足夠了作為弟媳婦的關心,這才開始問起賬目。
她沒聽出來內中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跟谷婀娜確認了那幾筆她做不了主的賬,就頷首道:「那你這幾日先管著吧,我如今出不得門去,卻不方便。等我出了月子你再給我。」
谷婀娜應下之後告退,走了一步,卻遲疑著轉過身來:「十九少夫人……」
「怎麼了?」
「珊兒這幾日一直哭得厲害,大夫看過之後,說是因為給她做襁褓的料子不大好。」谷婀娜有些囁喏有些狼狽,小心翼翼的道,「但現在的份例只能用這樣的……八少夫人那邊兵荒馬亂的,妾身也不好拿這事去麻煩。」
為了不讓夔縣男一支揮霍太多國公府的產業,和水金從上半年起減了用度,因為二房跟五房還在京中,所以這用度一直沒加。正室們都有嫁妝可以補貼,受到的影響不是很大,做妾可就沒這待遇了。
谷婀娜出身雖然高貴,但當初從周王府落跑出來,能夠絕處逢生已經是萬幸,又能收拾多少細軟?這用度一扣,她難免就不趁手了。自己還可以忍,但才滿月的小孩子,你叫她忍她也聽不懂,不舒服了就是哭跟鬧,做親娘.的哪裡能忍心不管呢?
是以谷婀娜也只能硬著頭皮求到昔日俯瞰過的人跟前了。
秋曳瀾深深看了她一眼:「小孩子家體弱,又是女孩子,格外的嬌貴——你該早點說的。」
就叫木蘭,「去開庫房,揀咱們這邊做襁褓的料子……」
「不用不用!」谷婀娜忙道,「妾身的意思是,拿十四孫公子跟十七孫公子用不上的襁褓,給幾個珊兒就成!如何敢要新的?」
「安兒跟琅兒都是男孩子,他們用的襁褓花色不見得適合珊兒。所以還是拿新的吧,馬上就要過年了,用新的也喜慶些!」秋曳瀾神情平淡,心下唏噓:想當年谷太后與廣陽王府尚存時,谷婀娜是何等的眾星拱月?樂馨等正經公主在她跟前哪個不是以禮相待,不敢輕慢。
如今苟且偷生,非但屈身為妾,連親生女兒想要一些好點的料子包裹,都需要放下架子開口央求……
……谷婀娜千恩萬謝的跟木蘭去庫房挑料子,木棉年紀小,雖然早年就被賣到京中為奴,卻已經不記得曾經的壽安公主了,見狀吃吃一笑,道:「這谷姨娘好生福氣,遇見少夫人這樣的善心人!咱們院子裡孫公子跟孫小姐們用的襁褓可都是頂頂好的東西!其他房裡的嫡出孫公子孫小姐們都未必能用到呢,二十二孫小姐倒是交了高運了!」
江崖霜還在組建勢力中,但有所得都投了下去,可以說是手無餘財。庫房中的東西,全是秋曳瀾的私房,大抵是陪嫁,件件是秋靜瀾當年精挑細選出來的。
以秋靜瀾王府世子出身的眼光、總資產過千萬的「天涯」主人的經歷、對妹妹愧疚與補償的心理,自然是可著勁兒只看東西好壞不看價格。
休看小孩子的襁褓也就用那麼點料子那麼點時間,木棉卻知道,從江景琨、江景琅,到如今還沒擬定名字的二十三孫小姐,單把他們襁褓拿出去按布料賣,即使是用過的價格也不菲——那質地就算是徹底的外行,只憑看的都能篤定它的貴重。
木棉作為大丫鬟,吃穿用度上面也是很不錯的,猶自覺得這料子金貴得駭人。見谷姨娘一求,秋曳瀾就讓木蘭帶她去庫裡隨便挑,心下很有點羨慕嫉妒的意思,本意是想贊秋曳瀾大方,但說出來就帶了酸溜溜的意思,「少夫人還許她進庫房自己選,今兒個可是給她開了眼界了呢!」
卻不想秋曳瀾淡淡道:「開眼界?你也太小看她了,她當年什麼樣的場面沒見識過?就是我庫房裡的東西,當年她不能說都有過,大抵也都是擁有的吧!」
木棉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