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十一章 總得留後手 文 / 繁朵
「不看著怎麼樣?」秋靜瀾淡然反問,「難道我去讓王統領不要給他們獎賞?還是我再給一份更豐厚的?咱們……」說到這裡默了一默,「咱們人手都折得差不多了,還顧得上把財物帶上?想獎賞,如今手邊拿得出什麼?」
阮毅恨道:「都是江家故意的!在小沙山時,若他們早點趕到,咱們的人怎麼會死那麼多?!這一路上,他們也是……」
「江家又不是開善堂的,雖然說事先談好了報酬,但這麼大的事,他們怎麼會一點手腳都不做?」秋靜瀾倒不是很生氣,極淡漠的道,「咱們人手有限,勢力不如,算計不過來,想不吃虧怎麼可能?」
「但現在王統領分明就想把那十幾位將軍都籠絡過去,那樣的話他們就不需要公子了!」阮毅沉聲提醒,「他們還會照之前承諾的那樣,在朝堂上扶持公子麼?!縱然公子您還有薛相依靠,但,谷太后若倒了台,薛相的地位,還會如從前那麼重要嗎?!」
秋靜瀾瞇起眼,看了眼自小一起長大的心腹:「你真以為姓王的給那些人點好處,就能把他們背後的十幾位將領統統拉攏到手了?」
阮毅道:「這其中定然有真心忠於老將軍、也向著您的,但江家到底勢大……」
「你忘記方才不是我給江家做保證,那些使者都沒吭聲?」秋靜瀾甲都已卸下,瞥了眼雪白中衣上的血漬,一邊解衣一邊走向放著藥的几案,淡淡道,「那些人裡有聰明人,不止一個兩個,而且,這部分聰明人,已經把其他人都說服了!所以至少目前你不要擔心,江家給再多好處,都不可能把人籠絡過去的。」
「……?」阮毅跟過來替他換藥,沒作聲,但緊繃的臉上寫滿茫然。
秋靜瀾很平靜的解釋:「江家意圖染指鎮西軍,這是他們下血本助我報仇的緣故。那十幾位將領願意做內應,除了念著外祖父與父王的恩情外,無非是況時寒這些年來一直在排擠他們,若非他們本身頗有手段、又願意同況時寒周旋,最主要的還是沒了他們,況時寒一個人也控制不了鎮西軍……總而言之,他們也是權衡之下做出選擇,也有所求,而不是萬事不計較、只求替外祖父與父王報仇!」
因為藥粉的刺激微皺了下眉,如墨的鬢髮間漸漸滲出冷汗,熬到劇痛過後,他才繼續出聲,「問題是江家不是尋常人家,他們以武功起家,麾下心腹多在軍中,雖然把鎮北軍經營得鐵桶一般,卻未必抽不出足夠的知兵之人來把鎮西軍的將領換個遍——到那時候,今日這些將領,將何以自處?」
阮毅手一停,喜道:「小的明白了!這些將領為了不讓江家把他們換成自己人的打算得逞,所以不管江家怎麼拉攏,都會堅定不移的靠向您?」
「你還是想得太美好了!」秋靜瀾一聲冷笑,「我才多大年紀?這些將領不說年紀哪個都能做我長輩,就說他們在西疆這麼多年,風裡來雪裡去,大半輩子拋頭顱撒熱血,才換取到今日的地位!若是把他們帶出來、跟他們有過同袍之誼的外祖父與父王在這裡,他們服!我?他們可以憐憫可以照拂可以扶持……但憑什麼服我?!憑我十八歲中進士入翰林?十八歲的進士與翰林到了戰場上,比他們手底下士卒會多砍幾個人嗎?!」
阮毅怔道:「那他們剛才非要您替江家說了話才……」
「那不過是做給江家看的!」秋靜瀾不屑的道,「江家需要我這個幌子去收服鎮西軍!而這些鎮西軍將領,同樣也需要我這個幌子拒絕江家、或者待價而沽!」
吐了口氣,秋靜瀾瞇起眼,冷冷的道,「所以你看著吧,此番事成之後,今日派了信使過來的這些人,一定會拚命要求為我請功!就算不可能直接為我爭取到鎮西大將軍的位置,也必然會設法為我在軍中謀得一個高位!這樣,以後江家想把他們換掉時,我才能為他們說話——到那時候我也必須為他們說話!否則沒有他們的支持,我即使繼續在軍中待下去,也難逃被架空的命運!」
足足好一會,阮毅都沒說話,半晌才道:「這麼說來兩邊對公子您都不懷好意……」
「也不算不懷好意,不過是各有立場罷了。」秋靜瀾無所謂的道,「本來麼,當年外祖父兵敗、父王戰死之後,雖然有從谷太后而來的壓力,但這些舊部,連私下照拂問候都沒有——當然也是因為最忠心的那批,也都被害死了——你以為我會指望他們多麼忠心?如今他們願意舉事,舊情所佔份量怕是十之一二也沒有,不過是為了利益罷了!」
阮毅苦笑著道:「好麼,他們倒是想拿您做傀儡,但江家怎麼會答應?到那時候,您豈不是被架在火上烤?一個不留神……」
「我既然早就料到他們兩邊的打算,豈能沒有準備?」秋靜瀾好整以暇道,「那王統領是秦國公派來的,自然是為整個江家著想。但秦國公年事已高,江家各房之間又矛盾重重,他一死,江家必定會分家!江家單獨的一房,可未必有秦國公這樣的好胃口!」
「公子是說?」
「便宜四房了!」秋靜瀾嘿然道,「誰叫老子唯一的妹妹嫁的就是四房呢?等況時寒父子一伏誅,我自會安排人與那江十九接洽……他們四房能用的子弟只有江十九一個,那是內定要接鎮北軍的;他的嫡親表哥莊榮,一介官,別說執掌鎮西軍,讓他到沙州來任職怕都能去掉半條命!他的知交歐碧城,雖然圓滑機敏,對他也忠心,然而論年紀論才幹去我甚遠,讓他做個沙州刺史估計都幹不了!算起來他最能信任的膀臂,也就那麼幾位。所以鎮西軍這邊,他不支持我,還能去找誰?找他那些有能力但野心勃勃的叔伯與堂兄麼?!」
阮毅遲疑道:「但江家四房現在還不是他當家吧?」江天馳夫婦都還在好不好?
江崖霜身邊沒有能夠執掌鎮西軍的人才,江天馳手下可不一定抽不出這樣的人手吧?
「你站在江家四房的角度上想一想!」秋靜瀾嗤笑了一聲,「況時寒當年若無谷太后扶持,即使害了我父王又坑了阮家幾近滿門,坐得上鎮西大將軍的位置?!谷太后為了籠絡他,更不計他已有私生子況青梧,將幼女興康長公主下降——但也就十來年功夫,谷太后又要不計較況青梧在明知道必尚公主的情況下,還鬧出個許婚寧泰郡主的事情,繼續下降常平公主——不說低聲下氣,但一忍再忍總是事實!」
他瞇了瞇眼,「不管如今在江家四房手底下多麼忠誠的下屬,一旦掌握了鎮西軍,到那時候怎麼可能不生起與江家平起平坐、甚至於爭鋒的打算?!就算這些人不這麼想,他們的心腹、家人,會不攛掇他們這麼做?人的想法總會隨著地位與權力的不同而變化的,就算再大的恩情,也無法防住這樣的變化,噢,還有時間與距離,也能讓昔日忠心耿耿的部下,變成野心勃勃的對手!」
阮毅默然。
「所以江家對於鎮西軍的控制,第一考慮的是自家子弟,其次就是外甥之類的子弟,第三是姻親子弟……多年心腹是絕對不會派過來的!」秋靜瀾淡然道,「畢竟,越是心腹,知道的秘密越多,越瞭解舊主——當初況時寒之所以謀害外祖父一家與父王成功,不就是因為外祖父待他如親子,他對阮家、秋家,都太瞭解了?!」
如果江家四房不打算派軍中心腹來接班的話,可以選擇支持的人,還真只有秋靜瀾最合適——畢竟江天馳的岳家是書香門第,根本沒考慮過棄筆從戎;他的兩個同父姐妹又都沒兒子,堂姐妹什麼的跟他關係就更遠了,還不如秋靜瀾親近呢!
至少誰都知道秋靜瀾把妹妹秋曳瀾看得跟寶貝似的,江家只要不虧待他們那位十九少夫人,秋靜瀾念著妹妹的處境,也斷然不會對江家不尊重!
不過這些都是江家四房——阮毅皺眉:「但秦國公如今還在,會讓四房拿下鎮西軍嗎?畢竟,四房已經拿了鎮北軍了!」四房太強盛了,其他房裡吃什麼喝什麼啊?
「不是還有朝堂?」秋靜瀾不以為然,「江天驁官拜副相,論富貴在常人眼裡比鎮北大將軍江天馳更甚!而且秦國公反對也沒用,首先方才派來信使的那些將領,短時間裡都不好動的,不然鎮西軍中諸將領必然心中不安,甚至視江家為仇讎!其次,有他們的支持,我不難在鎮西軍中站穩腳;第三,等我站穩了腳,又有了江十九暗中支持……你覺得遠在京中的秦國公想動我,有那麼容易?」
他冷笑,「論城府,我那恩師薛相,並不在秦國公之下!你覺得在沒有谷太后一系牽制江家後,論情論理,恩師他能不努力栽培我、免得江家過河拆橋?!畢竟江天驁嫉妒恩師可是很久很久了!」
阮毅仔細想了會,鬆口氣:「公子有後手就好,小的一直覺得,江家那麼顯赫,沒的欺負了公子去!」
秋靜瀾正要回答,一名下屬氣喘吁吁的跑進來稟告:「公子!沙州城消息——樂山先生已經入城,況賊只派了數名士卒相送,況賊父子及其親衛都不在其中!」
「好!好!好!!!」秋靜瀾大喜過望,猛然站起,不顧動作過大,把阮毅才給他包紮好的傷口再次崩裂,擊掌大喝,「傳我命令!所有人立刻收拾行裝,不必去管追兵、即刻返回沙州!」
他喜悅的話語裡包含著彷彿無窮無盡的憤懣與暢快,「三日之內,我必在父王與舅父、表兄們戰死之地,以況賊心肝祭祀他們的在天之靈!!!」
「屬下願為公子馬前卒,誓死取況賊心肝,祭祀先王爺與阮氏眾人!」那下屬知道這是秋靜瀾多年夙願,立刻拜倒請戰!
阮毅隨之而為,「願為公子馬前卒,誓死取況賊心肝,祭祀先王爺與阮氏眾人!」呼聲次第傳出,聲震雪谷!
「幸虧四周的山都不高,不然可就有大.麻煩了……」王統領與幾名下屬站在遠處,瞇眼看著「天涯」眾人有條不紊的收拾東西,預備殺回沙州,喃喃的道,「不過一個刺客組織罷了,竟有這樣的聲勢……西河王府,不愧是開國名門啊!」
一名手下笑著道:「還不是替咱們江家辦事……馬前卒,秋靜瀾乃咱們國公大人的馬前卒還差不多!」
「慎言!」王統領臉色一冷,「目前還要用到他,接下來一段時間尤其是!國公大人的吩咐你們都忘記了麼!」
那手下一驚,趕緊請罪。
「我們也去幫忙吧,記住,秋靜瀾所求就是這一戰,風頭什麼的,尤其是況氏父子,隨他處置去!」王統領站起身,緊了緊肩上的披風,慢條斯理的道,「他要祭祀先人也全力配合……趁他忙這些的光景,把鎮西軍的底細都給我摸清楚了!莫要誤了國公大人的大事!」
「是!」眾人齊聲應允——隨即走向不遠處已經忙得熱火朝天的「天涯」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