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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生活的迷茫 4 文 / 阮本新

    沒有出工警覺,敏琳一覺醒來,已是八點,拉開閨房門看到應聲落到地上的錢和字條,她看了大驚失色,第一反應就是要去把他們追回來。林文曲她管不著,而那獨苗弟如有閃失,不說給母親交代不了,連自己在情感上也難以接受。儘管這個桀驁不馴的弟弟從小就跟她扯皮拉筋,打鬧吵架作對,但畢竟是打破腦殼鑲得攏的骨肉血親。她打定了主意,卻不熟悉路,再說一個人也害怕。她忙找到平時最愛跟她學認字的彩香,悄悄把事情講了,叫她不要聲張,追回來再說。

    彩香一邊放下手裡的針線活,一邊「兌祥吔、兌祥吔」地小聲嘟噥著,跟敏琳走出門,才愁臉對敏琳說,「響水公社遠嘎,我都沒去過。茂烈去過,曉得路,喊起他。」

    找到茂烈,茂烈很踴躍,摩拳擦掌說:「走小路不遠,一二十里。他們肯定不識路,走大路繞嘎。我們跑快點,追得到!」

    彩香二話不說,回屋從火塘熱灰裡刨出幾個大紅薯,三人邊剝邊急步上路追人,趕到響水街上已近中午。茂烈找人打聽,確認是有一個矮胖白淨,一個黑瘦個高的小伙早前在飯店吃麵條。「咋認不出來?一看,百分之一百二是知識青年!背黃書包,扛把紅油傘,朝對門早走嘎!」飯店賣票的小姑娘指著大侗寨方向,撅嘴肯定。她沒看穿茂烈想多搭訕的用意,嗔怪他懷疑自己的眼力。

    茂烈算了一下兩人離開的時間,搖頭說:「隔遠嘎,那邊我不曉得近路,追不上嘎。」

    敏琳一聽,委屈加著急使她嗚嗚哭出聲來。插隊快半年,她憑早當家的生活經驗,把這沒什麼底子的假家操持得井井有條,每月生活費從不超支,沒煮過一頓夾生飯,也沒像城裡嬌生慣養的曹慧扯生產隊的麥苗當韭菜炒來吃……可這對活寶不但無視她的付出,還讓她操這不該操的心!

    彩香忙勸:「莫哭,兩個成大人嘎!玩夠就回來嘎。」

    敏琳仰頭看著對面開始茵翠碧綠的高山和盤山公路,嗚咽說:「不怕人,就怕有野物!萬一……」她不敢說出後面的話,怕不吉利。

    茂烈寬心說:「只要順大路走就不怕。野物都不敢來大路邊,怕汽車。」

    敏琳躊躇一陣,只好作罷,請彩香、茂烈吃了碗滑面和一個饅頭往回趕。

    晚上點上煤油燈,敏琳開始寫家信告狀。她懷著焦躁惱怒和想當然的複雜心情在信紙頂上敬錄了一段最高指示:最乾淨的還是工人農民,儘管他們手是黑的,腳上有牛屎,還是比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都乾淨。然後對家裡人一番簡單問候,立即含淚訴苦控告。

    她先定位小敏行這不到半年的時間簡直變了個人,接下來列舉種種劣行:抽煙喝酒跟著偷糧站的黃豆,又不好好出工,還跟作怪的林文曲去外隊拉幫結伙偷貧下中農的雞吃……今天兩個城隍廟的鼓槌又扭在一起,天不亮就不見了,說是到省外學**年輕的時候搞調查。大路不走,鑽深山老箐林,身上不得證明不得糧票,咋吃咋住不曉得。我一追幾十里,連人影都不見。……反正我是管不住了,二天出了事,不要怪我!她一邊傾訴一邊抹眼淚,控告到最後,還是忍不住補了個憂喜參半的情報,你家小敏行逗風惹禍可能要談戀愛,有個女生喜歡他,老早在學校就給他洗過尿被窩!這回過大年又跑來給他拆洗縫好了才回去。

    這時,豆大的燈火苗跳彈幾下,筷子尖粗細的燈芯舉火處,卷邊開出一圈細小的紅黑點,團成一朵像清明菜頂端的小花蕊,暗淡的燈光驚惶不安,搖曳不定,像有人躲在暗處徐徐吹動。這是極度缺油的先兆。敏琳慌忙從課桌底下摸出煤油瓶,拔開用破布紮成的瓶塞,墨水瓶上卡燈芯的薄鐵圓片似乎比平時燙,剛拿在手上,條件反射一哆嗦,落在桌上,磕滅了火苗,狹窄的閨房立刻伸手不見五指。

    敏琳自幼潑辣,也在山野摸爬滾打過,膽子不算小,去得去不得的地方多少有些見識。但沒有心理準備突然被黑暗裹挾,心裡還是有些發虛,加上從小最喜歡最相信也最害怕外婆擺(講)的因果報應迷信故事,也派上用場來迷亂她的思維:以前加油不會扯皮,今天他們才走,就……莫非是個不好的預兆?這亂想添慌,油瓶滑落在木地板上,細頸瓶沒碎,小半瓶煤油流出來,刺鼻難聞的氣味瀰散開來,讓她有種想嘔吐的難受。

    她倒身去枕頭下摸到電筒,急忙推上按鈕,一道喇叭形的黃色光亮,撐開一方黑暗,她才長長舒了口氣,晃到油瓶扶起來一看,還剩一點點,倒進墨水瓶不到半瓶。白天的焦慮和此刻的緊張使她突然覺得身子有些發軟,不想再點燈,也怕不斷點晃電筒閃壞燈泡更麻煩,就和衣躺下,關了手電,睜眼適應黑暗。剛似睡非睡一會兒,她十分清晰地聽見外間通向過道的門「吱呀」了一聲。她頭皮立刻湧血發麻,屏住呼吸注意傾聽。

    平時有那對活寶在隔壁,根本聽不到這類聲響,一覺就到大天亮。今晚,偌大一棟老屋,就她一個人,四周靜得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這吱呀一丁點異響,就穿耳膜搗心窩,激活想像來害怕。她聯想外婆曾說過,哪間老屋都死過人,陰氣重,火焰山(陽氣)低的人就可看到鬼到處走動!她這時也明明白白地看到,閨房門無聲打開一半,一個穿青布長衫不見頭的身子徑直朝床輕移過來。她心頭一緊,想大聲叫喊卻發不出聲,手摸到電筒卻摁不亮,感覺像癱瘓了一樣四肢無力,心中卻是明鏡般的害怕。她自告自己:完了,是外婆擺的「鬼壓床」!我遭鬼迷倒了!

    黑布長衫移到床頭,彎下腰,還是看不見頭,她卻清晰地聽到有個瘆人的男嗓對她輕聲說,「睡進去點,我來嘎!」同時感覺到身子被人推動了一下。她隨即發現,自己枕頭上,多了一顆閉目露舌,脖子青紫,長髮長鬚的腦袋!她本能地帶著厭惡伸手去推,感覺不到阻擋物。那腦袋卻已經靠近她,長鬚似乎塞進了嘴裡,讓她喘不過氣來。她驚恐地大聲叫喊,卻只聽到聲音在胸腔裡回應,而黑布長衫只管慢慢蠕動,貼上身來……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了絕望的感覺。正在無助之際,突然靠窗的板壁被咚咚拍響幾下,她猛一下驚醒,腦袋不見了。

    窗外,彩香的聲音在喊:「敏琳姐,我媽說你一個人怕,叫我來陪你嘎!」她鼻子發酸,眼睛湧出淚水,摁亮電筒,連聲應著去開門。

    彩香陪她點上燈,洗臉腳上床睡覺。她不敢複述剛才的恐懼傳染彩香。兩人隨便扯幾句,彩香就睡著了。

    她睜眼難入睡,心裡越發對出走的活寶痛恨起來。她暗自決定等他們回來,就把這個假家散了,像於燕婷樣的一個人過。如果怕人說親姐弟不該分家的閒話,那就只和林文曲分,免得他繼續帶壞小敏行!……想著想著,終於迷迷糊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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